霈宥
他太久没有比赛了,同时,他也没有对手进行对比和较量。他很想知道这些年来,自己到底错过了多少,他想借着差距死心,又想借着差距知道自己还要更努力多少。
这么复杂的心情,夏琚只能面对夏敬行时,才能开得了口。
回家的路上,夏琚给夏敬行打了电话,听说他还在公司加班,便主动提出去找他。
“嗯?今天怎么这么好心,要来看我?”夏敬行在电话里开玩笑道。
夏琚听他老逗自己,努起嘴,但因为心事重重,又没有心思和他斗嘴,说:“没什么,今天不想买菜,不想做饭。”
“怎么了?”夏敬行的声音忽然变得温和很多,满是关切,分明已经听出他的心情不好。
闻之,夏琚的心里更加难受,瓮声瓮气地说:“想见你。”
“嗯……你现在在哪儿?”他问。
夏琚往外看,说:“快到富林路口了,正打算下车。”
“你下车吧,在公交站台等。我去接你回家。”夏敬行说,“等我的时候,点个外卖往家里送吧。这样我们到家的时候,就能吃饭了。”
他怔怔地听着,心头泛出暖意,嗯地答应了。
夏敬行的体贴让夏琚感到安心,然而,当回到家里,他把和徐威约战的事告诉夏敬行,体贴就全变成了责怪。
夏敬行随即放下筷子,目光严厉而冰冷,问:“你为什么要答应他?你问过他怎么比吗?有裁判吗?他要是把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找来了,你怎么办?”
他说的全是夏琚担心的问题,可是,夏琚没有从他这里得到安慰,反而是明确的质问。
“如果我不答应他,说不定他会把我的事情告诉我身边的人。朱婷婷他们见过毛若凡,他们知道我在哪里上学。万一他告诉学校里的人,怎么办?”夏琚不安地辩解。
夏敬行听完沉吟片刻,说:“你能保证如果他赢了,或者输了,都不会把你的事告诉你的同学吗?”
夏琚语塞。
“你也想和他比吧?”夏敬行毫不留情地说,“为什么要给自己找理由?”
他执拗道:“他答应只要我去了,不管输赢,以后都一刀两断。既然他答应了,无论最后他有没有做到,起码我有努力过。总比没去被他戳穿好吧?”
“少来了。”夏敬行很不耐烦,“即使他不威胁你,你照样会去。你想去得很!我还不知道你吗?”
夏琚被说得面红耳赤,再忍不了憋屈的心情,喊道:“是!我想去,我想比赛!以前我们一起比赛,他从来没有赢过我。可是现在呢?前几天的比赛,他得了第三名。我在干什么?!”
想到夏琚不问问自己就答应了那么危险的事,夏敬行拿不定主意,担心得很,根本无心听他的委屈,随口说:“你就不应该继续滑冰。这辈子都不会再参加比赛了,还滑干什么?”
听罢,夏琚呆住。
看见他呆滞的眼神和眼中的泪水,夏敬行的心中一颤,抿着嘴唇,一时找不到回旋的余地。
良久,夏琚红着眼睛大声喊道:“是你给我办卡,还给我买冰鞋的!”他忍着眼泪,胸口因激动不断地起伏,道,“你还说我才十七岁,还有很多时间、很多机会,可是你现在又说我这辈子想都别想了!”
闻言,夏敬行起身走到他的面前,一把把他抱在怀里,抚他的背,安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没关系,你想去就去,我陪你去。出什么事有我在。对不起。”
夏琚抱住他,放声大哭起来,喊道:“我讨厌你!讨厌你!”
“好,好。我最讨厌。”夏敬行好声好气地哄道,“我是世界上最可恨的人了。别哭,乖。明天我陪你去。”
夏敬行的衬衫很快被他哭湿了,他把鼻涕和眼泪全蹭在夏敬行的衬衫上,呜呜哭道:“我讨厌你。我讨厌你让我那么喜欢你、信任你。早知道我就自己去了……才不要跟你说……”
拥着怀中颤抖的身体,夏敬行的心头愈发沉重。如果他没有说那样的话,夏琚或许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他真的很喜欢滑冰,仿佛生命里不能被剥夺的一部分一样。
可是……
夏敬行不能再对夏琚说“可是”。
夏琚哭累了以后,最终在夏敬行的怀里睡着了。
夏敬行把他抱回房间里,帮他换好衣服,坐在床边发呆。不知道那个徐威揣的是哪门子的心思,可是他愿意在商场里蹲守,只为了找夏琚约战,可见他的执着和用心。
事到如今,夏敬行只能寄希望于那也是一个痴迷于滑冰的孩子。这么一来,他才有可能如他答应夏琚的那样,从此两人再无瓜葛。
夏敬行为他们约战的事,烦心了整整一天一夜。
还没有到约定的时候,夏敬行先去了市中心体育馆B馆。
这里的门虽开着,但一看便知只为了等待特定的人,夏敬行走进其中,空无一人。
没有开灯的体育馆里,冰面冒着寒气。
夏敬行在中层的观众席坐下,等了一会儿,等来了梁成轩。
“来了?”夏敬行打招呼道。
梁成轩耸肩,沿着台阶往下走,开玩笑道:“不买个毛绒玩具,等着献礼吗?”
夏敬行听罢嗤笑了一声。待梁成轩来到他的身边坐下,他讶然道:“怎么气色这么差?”
“没休息够。”他挠了挠额头,斜眼瞄向夏敬行,说,“叶懿川回来了。”
夏敬行在公司呆了一天,没有听说这则消息,不免惊讶。俄顷,他打趣道:“怎么,忍不了了?”
他自嘲地笑了一笑,说:“是,没法忍了。谁让他又贱又骚又可怜?”
夏敬行不以为然地努了一下嘴巴。
“这个徐威,我一直没有机会接触。”梁成轩言归正传,说,“每次试着找他,都被他的教练保护得很好。不让接触。现在可好,他主动冒出来了。”
chapter 14 - 6
夏敬行和梁成轩两人没在场馆里坐多久,通往冰场的侧门打开了。
投入场馆当中的光线很暗,一看便知外面的天色已经漆黑。
夏敬行看见夏琚瘦削的身影,皱起眉头。
夏琚走到场边,抬头望四处张望,很快看见起身的夏敬行和他身边的梁成轩。没想到夏敬行还叫了他来,夏琚愣了愣。
可是这回,梁成轩没有像往常一样开朗地调侃,而是静静地站在夏敬行的身旁,对他远远地微笑。
夏琚不解地看向夏敬行,只见他肯定地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这个点头是什么含义,可夏琚依然因而镇定下来。
他坐在场边换鞋,不多久,门再次打开,徐威来了。
看见徐威,夏琚系鞋带的动作稍稍停顿,但他很快把冰鞋换好了。
“这是一双专业的冰鞋。”徐威低头看他,在他的身边坐下换鞋,语气淡漠,“看来,你妈妈死后,你过得还不错。”
夏琚听罢喉咙发紧,俄顷道:“是,还不错。”
闻言,徐威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夏琚冷漠地回视。
徐威迅速地避开他的目光,换上冰鞋。过了一会儿,他猛地抬头看向场馆的观众区,见到在那里的两个陌生人,又惊诧地看向夏琚,问:“他们是谁?你叫来的?”
“让我过得还不错的人。”夏琚说着,推开栏杆上冰,毫不避讳地说,“我不信任你,所以叫他们来。你放心,他们都不懂滑冰,只是不放心我罢了。”
徐威的面色一僵,再度看向夏敬行和梁成轩,对夏琚古怪地笑了一笑,说:“不放心?是哪种不放心?”
“废话少说。”夏琚忍住皱眉的冲动,“开始吧!你答应过我的事,在比赛结束以后,不要食言。”
徐威上冰,拿出手机。“我改主意了。”抢在夏琚说话前,他道,“既然你有条件,我也要有。今天不管谁胜谁负,我都不会再找你。但是,如果你输了,以后不可以再滑冰。”
夏琚愣住。
“怎么样?”他抬起高傲的头颅。
他这样出尔反尔,令夏琚不禁怀疑比赛结束后,他是否会按照约定的做。但是,站在冰上,感受着冰面透上来的凉气,像是一种致命的吸引,把夏琚紧紧地绑在冰上。他片刻也不愿意离开,面对劲敌,更是如此。
如果最终徐威没有按照他答应的做,那么他即便输了,也大可不必践行诺言。这么说来,未免怪诞。要是所有的条件和要求都是虚设,那么唯一真实的,只有这场比试而已了。此时此刻,这无疑是最吸引夏琚的,更何况,他未必会输。
“好。”夏琚面无表情地答应。
听罢,徐威诡秘地扬起嘴角。这样的笑容一次也没有在电视和媒体的面前出现过。他把即将开始播放音乐的手机放在一旁,滑至冰场中央。
徐威会表演哪首曲目?
自从到了夏敬行的家里,有电视可以看,夏琚没少看花滑比赛的视频。在那些视频当中,不乏有徐威的身影。他这些年在大赛上表演过的节目,夏琚全部都看过,而且反反复复地看了很多遍。
夏琚想,既然徐威那么重视这场比试,很有可能会选用他在大赛时表演的节目,更说不定是前两天比赛的曲子。
可是,当音乐响起的那一刻,夏琚的心猛地往上一提,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诡秘的小提琴乐,像是暗夜来临后的,拨开云层的第一道月光。
当月光洒在大地,鼓点,像是杀手急促又轻盈的步伐。
徐威化身为黑夜中的杀人者,刀留在他的鞘中,在寻觅到猎物以前,他已经满身杀气。
终于,他见到他的目标,拔刀出鞘。
黑色的身影躲不过月的料峭,更在他的刀下无法遁形。他高高地跃起,旋转时躲过对方的穿刺,迎难而上。对手仿佛比他想象中的更强,他的步伐因而更加急促和果断。
夏琚看着他在乐声中果断又迅速的身影,那一个个干净利落的跳跃动作,让飞溅的冰粒在灯下发光。
脑海中仿佛嗡嗡作响,夏琚仿佛又看见了当年。
当年他第一次凭着这首曲子出现在冰场上,那也是他的最后一次表演。
夏琚怎么也没有想到,徐威会选这首曲子和他对决。这是教练选给他的曲子,是他在当时没有能力完成的作品。现在看着徐威把动作做得那么完整完美,夏琚咬紧牙关,一股说不清的怒火和恨意在他的心头叫嚣。
自从他和陆济山离开以后,徐威拥有了一切。
可是,徐威凭什么这么羞辱他?是想看见他彻彻底底地输在这个节目上吗?!
这么多年来,他为了能够过平和的生活,终日畏首畏尾、躲躲藏藏,做每一件事都小心翼翼。好不容易,老天还不算对他太苛刻,把夏敬行带到他的面前。他又可以滑冰了,哪怕不能回到赛场,起码他有一双自己的冰鞋,可以站在冰场上。
即便如此,一旦被他们发现,还是要被驱逐吗?
他一无所有,却要被坐拥一切的人驱逐。这荒谬的事态令夏琚齿冷,终于在乐声结束时,他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