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泽眼中的神采一敛，问：“上次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当时知道我出事了，你什么感觉？”
　　秦正一怔，用力敲着头道：“哎呀呀，脑筋不够用了，赶快吃点红烧肉补补，不然真要出人命了。”
　　***
　　政府办公大楼，方天龙守在常以方的办公室里，独自坐了很久。
　　早上庞士英还特意问他：“你真的不去参加吗？”他其实非常想去，至少这样还可以再见到东方泽，甚至跟他在一个房间里开会，如在以往，他会兴奋得睡不着觉。
　　但是，今天他只是淡然拒绝：“不，你代表龙舟去吧。我去市长那里开个会。”所谓开会，其实只是去听通知，常以方将在今天通知他最后确定的出资方是谁。
　　方天龙曾经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想、还是不敢见东方泽？是自惭形秽吗？或者，是自知之明。
　　二月份董事会他去见东方泽时，那时的他神采奕奕、运筹帷幄、志决千里，觉得十年来从未象那日那般意气风发、精神振奋，因为他终于可以笔直地站在东方泽的面前，自信地对他说：我来帮你实现掌舵孔雀的梦想，我们一起！
　　可今天他还有什么？连龙舟带方家几十年的家业一起输掉了，这还不算，最后骑到他头上的居然是杨卫国这种人、代表的外国狼狈资本，这是何等的耻辱！他该如何向方家老小交待？就算死不足惜，他有何面目见方家先辈于九泉之下？
　　他深吸一口气，他不能放纵自己这样去想，因为他还不能倒下，他至少要支撑到把几万名员工安顿好，尽量安顿好……
　　他不愿再想，转移视线看到桌子上面有《华城每日连线》当天的报纸，随手翻看，赫然入目的头版标题文章《谁在做空中国？》。
　　这是一篇重磅经济调查报道，用了整整四个版面深入分析：在当今举世维艰的市场大环境下，中国经济的崛起为全球带来新的机会，但是自2007年以来，一直有各种声音在喝衰中国经济，一直有各种力量影响中国市场发展，尤其是一些黑暗资本和嗜血热钱，利用虚假贸易和地下钱庄进出中国资本市场，在股市、汇市、期货等市场兴风作浪，与国际上中国威胁论一唱一和，压制中国的发展势头。
　　这篇文章从过去数年间，国际资本市场与中国几次大的经济起落相关联，尤其是几大国际资本巨鳄、其与国内数以百计企业频繁的资金往来，甚至一些企业在中国股市涨跌时的进出抛吸，总结其每次助推跌势的规律。而国内一些跟风的企业，甚至一些不被允许投资股市的企业，则起到极不光彩的推波助澜的作用。在这些企业名单中，创新控股、神州基金、未来科技、华夏投资、幸福、亚福、甚至新亚及其它十余家资本全部“榜上有名”！
　　调查文章中还特别提到最近的龙舟案例，从三月份开始的孔雀振荡中就可以看到龙舟极其活跃的身影，这样一家一直以实业博发展、很值得尊敬的经济中坚力量，就是在这样一波波的资本浪潮中失去根本，最后落得被人吞噬的结局，到底是谁之过？文章中指出在龙舟陨落的过程中，创新等几家企业都在其中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那么最后又会是谁来渔人得利？会不会就是那些虎视眈眈的热钱，以远低于资产价值的成本饱食跌落的中国实业力量？
　　方天龙看得心头直冒冷气，以至于常以方走进来时，竟然没有察觉。
　　常以方看了眼报纸，说：“你也看到了？这篇文章很深刻、很犀利，真让人又爱又恨，主要是来的时机不对呀！”
　　方天龙汗然道：“它的确说中了龙舟的问题所在。只是，您说的时机……”
　　常以方沉默了一下，道：“刚刚结束的办公电话会上，我汇报了这次对龙舟的处理思路。但，不知是不是受这篇文章的影响，上边认为我们需要警惕文章中提到的那些商号，先不管事实是否存在，至少近期不能再给新闻界以口实，来个跟踪报道什么的。所以……”
　　他看了看方天龙，特意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方啊，我们也认识多年了，我十分欣赏你，这次也是全力想要帮你找一家合适的资本帮你接盘。本来谈好了一家外资，对方同意给你溢价到十六亿接你的盘，但眼下，还是稳妥为上，我们只能优先选择内资企业。可能，在资本上会少于十五亿，具体要最后去谈。你能接受吗？”
　　方天龙心里一松，知道新亚出局了，当下表态道：“您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帮我找到这样的资本，我已经感激万分，哪里还有资格计较？”

　　☆、36. 接管龙舟

　　常以方点点头：“我知道你一向稳重、识大体，首要的是龙舟不用破产，其次这几万人有饭碗了，当然，你方家的牺牲也很大。”
　　方天龙忙道：“是我经营失败，无话可讲。那么，现在是已经定了吗？”
　　常以方点头：“是一家创新型企业，名字叫小神龙。”
　　还真是这家！
　　方天龙在心里苦笑，只好说：“听起来，很活泼。这家企业的主营业务是什么？”
　　常以方当然明白他内心的感受，安慰道：“是，这家公司主要做动漫和文化创意产业，同时想搞多元化，希望挺进传统产业冲和一下他们目前业务的风险。难得是他们最近刚好有一笔二十亿的资金到帐，还未启动新的文化项目，时间节点刚刚好。当然，它有它的现金流规划，所以最多只能拿出十三亿多的样子。我已经跟对方说好，明天请你们双方见面谈一下，毕竟是两家合为一家，也要看风格、文化什么的是否合适。”
　　方天龙知道，这不过是常以方比较委婉的说法，应该是对方想实地考查一下龙舟，面试一样过一下这边几斤几两，才能敲定是否成交及最后金额。
　　当下爽快地说：“他们不想面试一下我的管理团队吗？”企业并购中非常关键的是双方管理团队是否合拍，否则很多整合注定失败。
　　常以方点头：“你的提议很好。这样，明天对方会派代表与你方管理层面谈，如果双方同意，周五即可签属投资协议。”
　　方天龙步履沉重地回到龙舟集团。他应该是高兴的，至少龙舟有了着落，他不用担心几万人眼巴巴地盯着他的脊梁；他应该是不高兴的，因为龙舟马上就要与他无关了，这再不是他方家的龙舟，他一次就把方家几辈子的财富败光了！他方天龙兢兢业业十几年，就这样退场了吗？
　　天快亮时，方天龙才在沙发上小睡了一下，不想一睁眼，已是天光大亮。
　　他一坐起来，庞士英赶紧进来说：“方总，这都快十点了，您要不要快点上去呀？”
　　方天龙一怔：“上哪儿去？”
　　庞士英急道：“常市长昨天就通知，今天早上十点那个小神龙还是小凤凰的公司代表，要在我们公司大会议室见全体高管。现在大家都到了，就差你了！”
　　方天龙一惊，他可是要唱好最后一出、完美退场的人，怎么能这个形象谢幕？他忙冲到洗漱室整理仪容，带着庞士英快步赶到会议室，里面静悄悄的，没人一样。
　　庞士英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方天龙，方天龙一把推开大门，整个会议室映入眼帘，他不由愣住了——
　　会议室正前方的主位上站着一人，淡蓝色西装衬着挺拔的身姿，墨色花瓣丝巾优雅地系在颈上，一双亮如星矢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注视着自己。
　　正是东方泽！
　　方天龙呆在当场，完全无视坐满一屋子的龙舟高管，当然也忘记了身旁手足无措的庞士英。
　　庞士英看他跟呆子一样，心里暗骂了声，脸上摆出笑脸道：“东方先生，怎么是您？您就是……”
　　东方泽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我就是小神龙派来负责面谈投资事宜的代表。就等两位了，请坐。现在，会议开始。”
　　接下来，东方泽向所有高管介绍了小神龙的业务，对于这次投资的目标和计划，以及今天面谈的会议日程，最后一项是与每位高管的单独面谈，甚至具体到每位高管的排位、约谈时间，根据每位高管负责项目的繁复程度设计的时间长短都不一样。
　　本来高管们感觉一般并购方都是笑面虎，笑嘻嘻地让被并购方感觉被人买了挺好，一旦成交就原形毕露、大开杀戒，砍业务、裁员工、提高利润率，那是绝不手软。
　　但这位东方泽一上来不言不笑，面无表情就事论事，但一套套说下来，真把在场这些在商业跌打滚爬几十年的高管们都震住了。看来孔雀纵横这么多年真不是凭运气，这个东方泽就让大家又是敬畏、又是服气。
　　但唯一让大家意外的是，在最后高管面谈名单上，作为企业最高长官的方天龙，不是排在第一位，而是排在最后一位。
　　方天龙故作不介意的样子，离开后一直在办公室观察那边会议室的情况。离得太远，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每一个高管进去，东方泽振振有辞地说着，然后双方交谈，象在回答问题。每个人谈完出来时，他能察觉到那些平日不苟言笑的高管们沉重却又兴奋的神情，甚至有几个向方天龙的方向比出“加油”的手势。
　　他，到底对他们说了什么？
　　终于轮到方天龙来收场了。他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准备，这可能是今生最后一次与东方泽共处一室，甚至最后一次见到他，无论之前自己留给他什么样的印象，最后这一次，他希望自己能做到坦然退场，希望在他心目中，自己始终、一直、永远都是那个儒雅稳健的亦兄亦友的形象。
　　他进屋时，东方泽正低头写什么，没有抬头，只道：“请坐，我马上好。”
　　方天龙坐在他右手的位置上，看着他的侧脸，心里悲戚万分，仍故作轻松地问：“今天，为什么会是你来？”声音还保持着一贯的稳重、浑厚，他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
　　东方泽头也不抬地说：“因为只有我来，你才不会觉得这是一种耻辱。”
　　方天龙所有的心理建设瞬间崩塌！
　　东方泽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说：“小神龙是秦家的私人公司，名义上，我一直是这家公司的独立董事。其实，它所有的管理都在孔雀集团，只是不为外界知道而已。我知道，你不愿意龙舟被一家外资公司恶意收购，所以，我相信你会愿意接受这家公司的诚意接纳，哪怕这背后还是孔雀秦家的势力。”
　　方天龙痛心疾首而又无地自容，惨笑道：“看来，还是秦正赢到了最后。”
　　东方泽沉静地说：“这还不是最后，我们仍然要努力。因为新亚的实力甚至强过孔雀，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更何况是一尊恶魔？”
　　其实，这尊恶魔是龙舟请进来的，方天龙不由神情黯然，问：“你恨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