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荧
温博凉二话没说将把舒柏晧从地上捞起来了,说:“你是想谁睡地上?”
舒柏晧穿着白色羽绒服,里面是灰色毛衣,鼻尖红通通的,像一只大白乖猫。
“啊,”舒柏晧被温博凉拎得坐到床边上去了,他赶紧说:“当然是我啊。”
别的不说,温博凉是他上司,让上司睡地上,他是别想拿奖金了。舒柏晧不是小心眼,但他小气,不爱花钱,爱攒钱,跟储物癖似的,温博凉说一不二的扣了他绩效,虽然知道是为他好,但到现在他还是有点肉疼。
温博凉说:“一起睡床上,挤一点暖和。”他伸手摸了摸舒柏晧房间里的暖气片,暖气片有点旧,半天没听见水响,摸上去没一点热气。
舒柏晧说:“后半夜暖气会来的。”
温博凉点点头,继续看舒柏晧的书架。
舒柏晧学习其实普通,高考能考上名校,全是靠刷题。他的书架上都是高中参考书和题集,三年模拟五年高考,王后雄,曲一线等等等等。这些还只是一部分,另一部分舒柏晧高考完就卖掉了。之所以留着这几本,是因为里面有温博凉的笔记。
那时候下了晚自习,掐着温博凉清书包的空,他会问温博凉题目。这不是为了吸引温博凉的注意,因为温博凉不会在意他,他是真的有很多题目不会。温博凉是班上成绩最好的,要学就跟最好的学,这才能学好。
但他不好意思耽误温博凉太久,每次都找他最头疼的那道。因为温博凉帮他一次,够他自己再提高好几分。
温博凉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虽然他从不主动示好,或者主动伸出援手,但只要你问他,他一定会告诉你,并且一定用你能懂的方式。
就这么不懂就问,舒柏晧的成绩慢慢起来了,甚至考到温博凉第一志愿的大学里,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温博凉的手指在这些参考书上一本一本扫过,他取下一本,一打开,愣了一下,他竟然看见自己的笔迹。在密密麻麻的笔记里,舒柏晧用红色的笔,将自己下的数学公式圈了起来,然后在旁边贴了一张小小的红色便利贴,红色的便利贴不知道被折过多少次,比其他的标记都要旧。温博凉心又软了一下,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心事,发生在已经过去的时光里。
舒柏晧慢慢凑了过去,他看见温博凉在看他的笔记,脸顿时红了。
他真的不算聪明人,一个简单的公式,他要比别人多做三四道题才能懂,多做五六道题才会做。像温博凉这样的聪明人,一定觉得他笨拙的勤奋很可笑得很。
舒柏晧红着脸,要抢温博凉手里的书,说:“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怎么不好看了,”温博凉将书高高举了起来,高过头顶。温博凉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甚至自己都惊讶了一下,这是等同于幼儿园大班小朋友抓女生辫子的幼稚举动,他怎么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阶段。
舒柏晧脸顿时更红了,几乎红到了脖子。温博凉比他高出半个头,他这么一举手,舒柏晧踮起脚都拿不到,他越急脸越红,整个人都扑到了温博凉身上,小声求他道:“你,你还给我。”
温博凉转了个身,他似乎体会到逗人玩的乐趣,以前他无法理解,但现在真的觉得挺有意思的。温博凉将书举得更高了,他向后退了几步,说:“我觉得挺好看的。”
“你……”舒柏晧真没想到温博凉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他简直傻了眼,被逗得一愣一愣的。他急着抢书,直接往温博凉身上一扑,一下便将温博凉扑倒在床上。
温博凉后腰在软垫上撞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哼,他忍着疼,下意识地伸手托了舒柏晧一把,没让舒柏晧将脑袋撞到墙上。
书早就不知道掉到哪儿去了。
舒柏晧就这么将温博凉抱着,然后温博凉的手便放在了他的背上,一下,又一下,像撸猫一样轻轻拍着他。
温博凉的动作很轻柔,好像是在一点点填满他错过了的岁月。
温博凉的胸腔震动了一下,他开口问舒柏晧:“你为什么喜欢我?”
他到底有哪里好,能让一个人记在心里这么多年。
舒柏晧爬在温博凉胸口,他特别喜欢现在这个姿势,很舒服,也很暖和,特别有安全感。听到温博凉的问题,舒柏晧想也没想便开口了,说:“因为你人特别好。”
他强调着,特别,特别好。
这一路来,舒柏晧总在担心。
检验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就是一起去旅行。
在旅行的时候,两个人有什么坏毛病,有什么货不对板,统统无处遁形。他觉得,温博凉在看到他的家后或许会不喜欢—小市民,市井气,与他的孤傲格格不入;而舒柏晧自己或许也会失望,温博凉不过也是凡人。
但这两种情况,哪一种都没有发生。温博凉没有一次表露出不悦,不满意,或者嫌弃的神情。他并没有孤傲的那一面,他毫无偏见的接受舒柏晧成长的环境,和他的亲人。
这让舒柏晧觉得温博凉比他想象里更好了,他的喜欢又多了一点,已经开始从装满了的杯子里哗哗往外流淌。
温博凉哑然失笑,舒柏晧长了的头发擦在他的脖颈上,让他有点发痒,他拨了拨,将头发撩到后面去,“就因为这吗?”
“嗯,”舒柏晧闷在他胸口点头,“看到我被欺负,替我出头;我不会做题目,你每次都教我……”
舒柏晧一样一样的说,还有很多,细细碎碎的,不经意的,那些他说不上来,但全部都好好的存在心里。
温博凉顿了顿,他安静地看向天花板。“其实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今天对他来说是一全新的体验。他很少感受这样的亲情,掏心掏肺,毫无保留。他开始明白,为什么舒柏晧可以对他这么执着,因为他是这样长大的。谁对他好,就喜欢谁。舒柏晧的纯粹却是他的盲区。父母的爱情对子女是潜移默化的。温父温母不会因为谁对他们好而爱谁,他们不会爱任何人,他们追逐的仅仅只是利益。
温博凉看到舒柏晧床头放的照片,照片是一个女人,长相很温柔,她身后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露出一张小脸。
温博凉轻笑着拿起照片,问舒柏晧,说:“这是你小时候吗?”
“嗯,”舒柏晧偏头看了一眼,有点不好意思。
他小时候没长开,尖眼睛,小鼻子,五官都皱在一起,所以那时候逢人见他,都说他像只小耗子,委实不怎么好看。
“别看了,不好看。”舒柏晧伸手要将照片扣上。温博凉却握住他的手腕,说:“没有,我觉得很好看。”他看得很细,说:“眼睛,鼻子,嘴,和现在一模一样,很好看。”
温博凉不是一个只看皮囊的人,但人都喜欢美好的事物。舒柏晧正好长得很符合温博凉的喜好上。皮肤很白,五官端正,尤其是眼睛,圆滚滚的,像他以前养的那只猫。
或许,这也是他一直让舒柏晧跟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原因。
温博凉继续看那张照片。照片上的那个女人,有和现在的舒柏晧相似的眉眼,都说女儿长得像爸爸好看,英气;儿子长得像妈妈好,俊秀。这个女人,应该就是舒柏晧的妈妈。
舒柏晧告诉温博凉:“我很小的时候她生病了,我爸怕我也有病,他受拖累,就一个人偷偷跑了,所以我妈妈走了以后,我一直跟我外婆一起,我外婆对我很好。”
“嗯,”温博凉看出来了,人是不是真心,其实很好看出来。外婆就是真心对舒柏晧好,开口闭口将乖乖,乖乖挂在嘴边,又怕他饿,又怕他冷,真的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但外婆的能力毕竟有限,他保护不了多少,在他庇护之外的地方,舒柏晧依然很辛苦。
温博凉问:“你的那个舅舅呢?”
舒柏晧跟他提过一次,他便记住了。
“他啊……”舒柏晧闭了闭眼,愉悦的心情一下消失了。像是一片五颜六色的泡泡,全部被吹散了,“他挺少回来。”
温博凉听出舒柏晧的语气恹恹的,“你不喜欢他?”
“不喜欢。”舒柏晧觉得温博凉总要知道的,还不如提前跟他说清楚,他眼皮被白炽灯照得发疼,他揉了揉眼睛说,“他人不怎么样,喜欢打牌、喝酒。输钱了就喝酒,喝了酒就跟人吵架。”
温博凉顿了顿,这些都是他不知道的,他问:“他打你吗?”
舒柏晧想了想,说:“以前打,还有两个哥哥,他们经常互相打架,有时候也会打到我头上,但后来就不打了,因为我去读书了,他们打不到我,”他顿了顿,说:“而且后来他们也打不过我了。”
温博凉终于明白舒柏晧的冲动是从哪里来的了。舒柏晧离开这里去W市是的时候也不过十五六岁,那么在这之前,他的年纪更小。温博凉可以理解,但并不能认可舒柏晧的街头文化,冲动并不好,他已经吃了很多亏了。
温博凉说:“打架或许可以解决一部分的事情,但并不能解决所有事情。如果有什么事情不好处理,你第一件事应该是告诉我,然后我们一起想办法,记住了吗?”
“嗯,”舒柏晧认真听着。从上次事件中他也学到了不少教训,但他现在反过头来再想,其实就算再给他一个机会,他还是会这么做,这大概就是江山易必改,本性难移。但温博凉的话他还是要听的,毕竟这次温博凉就动真格,扣了他绩效,难保下一次,会不会扣他的年终奖。舒柏晧是个财迷,温博凉这是动了他的老婆本,他真会哭的。
“如果我舅找我麻烦,我也能告诉你吗?”舒柏晧问。
温博凉说:“那当然了。”他问,“他以前找过你麻烦吗?”
舒柏晧说:“还好,只是有时候回找我要钱。我有时候会给,但一定要他打欠条,他每次骂骂咧咧,但又拿我没办法。”
温博凉说:“你做的很好。如果下次他再找你要钱,你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真的吗?你总有办法,”舒柏晧抬起头,将下巴支在温博凉的胸口上,有点仰慕地看着温博凉。
温博凉的确很有办法。他人聪明,手段也多,比如他们读高中时候,那几个称霸一方的小混混,最后就不见了,舒柏晧一直不知道,温博凉将他们弄哪儿去了。
“嗯,”温博凉应了一声。
舒柏晧便说:“你记得高二的时候吗?”
“怎么?”温博凉问。
“学校有两个小混混,把我整的挺惨的,你当时也在的。记得吗?”舒柏晧小心问。那毕竟是太多年前的事情了,他总不确定,自己心心念念的,温博凉会不会根本没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