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荧
舒柏晧这才想起来, 今天是他们一起回家的日子。
每周大概有这么一天, 他们会回去拿换洗衣物、生活用品,看看喵喵,然后在一张真床上小睡一下。到了时间, 他们会再回到公司继续工作。一周七天, 周而复始。
“啊,好!”舒柏晧慌忙站起来, 他忙乱地将还没看完的文件往公文包里塞, 还有那只他特意从小周那里要回来的录音笔。
“等我一下, 马上好……”
温博凉平静地托了一托桌上的一份文件, 没让它掉下来,说:“没关系。”
舒柏晧拿好东西, 跟其他人打了声招呼,然后和温博凉一起回家。
*
*
热水淋在了他的身上, 让他的皮肤发红发烫,血液开始迅速地流动,这个时候大脑的运转比任何时候都快。
于是,舒柏晧开始安静思考岳耀川的那通电话。
他并不怕岳耀川。岳耀川能怎么整他?现在是法治社会,在饭店这种公开场合, 岳耀川不能把他怎么样。了不起折腾他一番出一口气,反正他经得起折腾。
舒柏晧唯一担心的是,如果他不去,岳耀川会做什么?
岳耀川说如果他不去他将会后悔,而他唯一会后悔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他们的项目触礁搁浅……
在水声之外,舒柏晧听见洗手间外有窸窸窣窣的走动声。
是温博凉正在给喵喵的饭盘里倒猫粮。
喵喵生小猫后,体重并没有往下走的趋势,因此舒柏晧不许喵喵晚上吃东西。舒柏晧这个二爸是心如磐石,但温博凉却心软,见不得喵喵可怜兮兮地抱着他大.腿呜呜叫。
于是每每趁舒柏晧不注意的时候,便会往喵喵的饭盘里放一把猫粮,而且将剂量精确控制在喵喵可以在舒柏晧出现之前吃完的范围内。
这些舒柏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当然还是知道的,毕竟家里喵粮少的那么快,总不会是温博凉自己吃掉了。
舒柏晧关了水,从挂钩上撤下一面白毛巾,将湿漉漉的脑袋包起来,然后推门出去。
他一推开洗手间门,果然看见门外喵喵眼珠子陡然一圆,一身白毛,像是做错事一样炸了起来。
喵喵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大概是最后一口还没来得及吃舒柏晧便出来了,所以差点把自己给噎着。
舒柏晧忍着笑,装作没看见,错身让温博凉去洗手间洗漱。
温博凉进洗手间后,舒柏晧从换下的外衣口袋里摸出了自己的手机。他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眼脚边的傻猫,洗手间传来了水声,客厅里安安静静的,舒柏晧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将岳耀川发给他的地址转发给了吕飞,然后给吕飞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只想了一声,吕飞很快就接了。吕飞现在正和他的女朋友在家休息,话筒那头还有女人的声音。
吕飞接了电话,大声道:“死耗子!你跟温博凉好了以后,这些天连个影子都没让我见着,干嘛去了?见过重色轻友的,没见过你这么重色轻友的,哼!”
吕飞吹胡子瞪眼的一通骂完,声音向上一飘,说:“无事不登三宝殿,非奸即盗!现在突然给我打电话,是什么事?哼,准没好事!我还不知道你小子?”
舒柏晧无奈,但他还真无力反驳,只得老老实实将事情跟吕飞说了一下。然后说:“我也不用你做什么,只是到时候如果有事儿,我会跟你发消息,你支援一下就行。”
吕飞那边沉默半晌,说:“舒柏晧,你到底是什么毛病?”吕飞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现在跟温博凉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这事儿,你怎么也得跟他说一声。”
“我……”
这时洗手间的水声停了停,舒柏晧一惊立刻握住手机,起身准备先去向卧室。水声只停顿了一会,又继续流淌起来。舒柏晧这才松了口气,继续跟吕飞说:“说不了,我跟他说,他肯定不让我去。”
“那是因为温博凉脑子不像你一样,被门夹过!”吕飞直接咆哮了,他恨铁不成刚道:“我真特么服你了,上次的事,你难道就一点教训都没学到吗?哪有你这么上赶着送人头的?”
“你不知道……”
舒柏晧张张嘴,却发现什么语言都无法让吕飞知道这个项目对温博凉的意义。
“他从大一就开始计划这个项目了,一直到现在,十年了,他只差一点点。真的,就差那么一点点了,如果这个时候岳耀川弄点事,什么都完了!”
舒柏晧这么说了,吕飞反而无话可说。
他不知道怎么让舒柏晧知道,或许与其他东西相比,这个项目在温博凉的心里,并没有舒柏晧所以为的那么重要。
吕飞总记得那天。
他们将舒柏晧送去医院,医生把舒柏晧推进手术室,然后找他们要舒柏晧的身份证件和医保卡。他们都吓坏了,没反应过来,是温博凉想起,东西可能落在了来时的车上,于是出去找。
温博凉去了很久都没回来,于是他出去找他,然后他看见温博凉一个坐在他的那辆黑色小轿车上。
温博凉的额头抵在方向盘上,背脊微微起伏。他的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攥得死死的,月光里,他看见温博凉苍白的手背有暗色的痕迹,那是血污的痕迹。
他认识温博凉的时间并不比舒柏晧少多少,舒柏晧喜欢温博凉几年,他便在他耳朵边念叨了几年。但这么多年,他从没看见过温博凉这样。
像是巨大的、无所适从的恐惧让他的平静和冷漠终于产生了一丝不可逆转的细微的裂痕。
然后小周来了,小周敲了温博凉的窗户。
温博凉从车上下来,他看上去依然和以前一样,表情冷漠而平静,穿着挺括的黑色大衣,站得笔直,像一棵沉默的松树。
但这一次,他的那双藏在金边镜框背后的狭长而深邃的眼眸,眼尾有一抹嫣红。
吕飞停止回忆,他拿额头撞了撞自己的拳头,十分纠结。
这些话他要怎么跟舒柏晧说?
舒柏晧喜欢了温博凉十年,他的一句话可以让舒柏晧漂浮到云端,但同样的,如果他弄错了,他的一句话也可以让舒柏晧从云端坠.落。
吕飞沉默半晌,干脆说:“算了,算我倒霉,随你便吧,你想去就去。我到时候会在外面等你。”
“好!”
吕飞一顿,还没等舒柏晧高兴太久,继续说:“但我丑话说在前面,只要到时候事情有一点不对劲,一丁点儿,我立马会跟温博凉打电话。”
“好。”舒柏晧同意了。
舒柏晧刚挂了电话,温博凉正好从洗手间出来。
喵喵听着动静,灵敏地往舒柏晧身上一扑,硬是把舒柏晧压回沙发上。舒柏晧坐回沙发上,差点折断了腿。
他一手猛撸猫头,一手摸摸将手机放在沙发边上,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对喵喵说:“喵喵,你真的要压死你二爸了……”
喵喵:“喵喵!”
温博凉嘴角牵了牵,缓步向他们走了过来。舒柏晧感觉身侧的沙发沉了沉,淡柠檬加海盐的沐浴露香味,将他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一丝透气的缝隙也没留下。
温博凉只穿了简单的睡衣,衣领微微敞开,露出宽旷的胸膛和结实小腹上浅淡的肌肉线条,还有纯白色的平角内.裤上,一圈纯白色的边。
舒柏晧眼睛有点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只能垂下头,抓喵喵的尾巴玩儿。
温博凉闲适地倚在沙发靠背上,他的手肘曲了起来,撑在他们之间。
温博凉伸手摸了摸喵喵的下巴,做了一个下去的手势。喵喵老实从舒柏晧大.腿上跳下,默默回到它那空空如也的餐盘边舔空气。
“刚刚在打电话?”温博凉随口问。
“嗯……”舒柏晧说:“工作上的。”
他垂下了眼睛,他从来都没跟温博凉说假话,原来口是心非的感觉是这样的,让他有点难受。
“嗯。”温博凉一点也没怀疑,而是拂了一把舒柏晧湿漉漉的头发,说:“要我帮你剪吗?”
舒柏晧抓了抓头发,湿漉漉的头发一下垂了下来。的确太长了,最短的都要垂到眼睛里。
舒柏晧木讷地点头,然后说好。
温博凉牵着他去洗手间,然后坐在浴缸边的木板凳上,用一块大的白色浴巾将他肩膀围了起来。
舒柏晧感觉温博凉的手指碰触在他的头皮上,若即若离地打着圈,让他的头发丝每一根都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应该待的位置。
舒柏晧规矩而呆板地将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像一个认真听课的小学生,一动不动。
“你……给别人剪过嘛?”舒柏晧背对着温博凉,眼前的白瓷砖没有反光,只映出了他们头顶吊灯的光斑。舒柏晧不知道现在温博凉现在的动作,他只感觉温博凉的动作很温柔,但也很熟练。
“剪过。”温博凉说。
“啊……”舒柏晧心里不由发酸。他默默看了温博凉这么久,一直没发现他身边有其他人出现,但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还是存在着他不知道的人。
温博凉说话不带大喘气,没等舒柏晧真的开始吃飞醋,便接着说:“给博雅。”
“哦……”舒柏晧猛地松了口气,“博雅呀……”
“嗯,”温博凉说:“博雅小时候跟双胞胎有点像,家里的老幺,大家都很宠他,所以有时候很任性。他喜欢剪头发,谁碰他的头发都要闹,所以我有时候我会帮他剪。当然了,这都是小时候的事。”
“哈,挺孩子气的。”舒柏晧觉得很有意思。他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感觉发尾有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碎发落在了他肩膀围着的白毛巾上。
背后的温博凉手顿了顿,说:“剪好了。头发湿的,吹一下。”
温博凉转身拿下了吹风机,给舒柏晧吹了下头发,舒柏晧头发短了,吹得半干。
舒柏晧伸手碰了碰温博凉的鬓发,说:“你的头发也是湿的。”
他回过身,从温博凉手里将吹风机拿了过去,然后举高了,给温博凉吹。
他仰着脸,认真地用手指轻揉着温博凉的发丝,让它们一根一根地在自己手上散开,然后烘干水分,每一根都黑亮而干燥。
温博凉回过手,将舒柏晧手里的吹风机关掉,然后将把手一拉,从舒柏晧手里拿了过去,放在了边上。
他的手臂突然揽住了舒柏晧的腰,然后用力将他往上一抱,将舒柏晧放在了洗手台上。
舒柏晧后腰往后一靠,猛地被洗手台冰了一下,两只眼睛瞪得滚圆。
温博凉似笑非笑,俯下身,低声道:“看下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