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翅难逃
贺承头痛地扶住额角。凉啤酒的劲儿有些大,勾起一股热气直往脑袋里冲。
闭上眼,意识陷入黑暗。
他看到了十八岁时的许然。背着沉甸甸的书包,一副呆愣的样子,对着他傻笑。
他刚打完架,热血上头,气冲冲地冲许然吼,“看什么看!”
许然落荒而逃。
他看到那个躲在角落里观察他的少年。可怜兮兮的,一看到他和乔安在一起就躲得好远。
运动会上他为许然解围,许然眼中骤然亮起的光。
几天后再见,许然变得一瘸一拐的腿。
他看到许然握着另一个人的手说,“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然后回眸,对他粲然一笑。
手指从额上滑落,贺承脑袋一震,立即清醒。
一股气猛烈地冲击着胸口,刺激得他眼角发酸。他用力握着啤酒罐,把它捏出了一个凹陷。
白锦明的问题萦绕耳边——
你该不会在吃醋吧?
贺承狠狠喝了一大口酒。
吃醋?吃谁的醋,许然?那家伙眼中已经没有了他,他还能吃什么醋。
他还能跟谁去吃醋。
那天晚上贺承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两个许然,一个站着,一个倒在血泊中。
站着的那个看看他,又看看地上濒死的自己,笑着问,“贺承,我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
贺承嗓子一哑,竟无法回答。
许然微笑着,满眼流光。
“我爱你。”他说,“你还要害死我几次才甘心?”
贺承猛地惊醒。
没有开空调的屋子冰冰凉凉,心脏跳动的频率极快。他抹了把脸,一手冷汗。
胃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阵翻腾。他奔下床,跑进卫生间对着洗手池干呕,吐出几口啤酒。
镜子里是一张沧桑的脸,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疯了。”他喃喃着。
之前被砸折的手指不安地疼痛起来,像一根刺,狠狠扎进他的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所谓良人
感谢 江可爱 淋梓夔。 莫德雷德 的地雷
第四十七章
贺承开始寻找许然。
他的生活已经完全被打乱。来到一个完全没有人脉的城市, 必须咬着牙白手起家,成天吃不好睡不好,一闭上眼全是许然的影子。这样简直就像是自己对他放不下似的。贺承不相信,他觉得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怎么能放任许然在他的脑袋里徘徊。解铃还须系铃人,问题就出在许然身上。
问题是他应该怎么找?到咖啡厅蹲点?太不像样子。
贺承想了很久,到最后也没找出个不丢面子的办法, 只能真的去咖啡厅守着。可一连等了七天,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无论是许然还是那个男人。
贺承有些恼火,他真想掏出手机给许然打电话,可真拨过去以后只听见冷冰冰的——
“对不起,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请稍后再拨。”
贺承气得牙根子痒痒。
他在气自己。
活了二十八年, 他居然迷茫了, 需要有人来点透他。可这个人偏偏是许然, 一个被他嫌弃了十年多的瘸子,当初他叫嚣着让人走,这会儿还得回过头求他见一面。贺承恨透了这个无能为力的自己,可单凭他是无法摆脱连日的噩梦和心魔。
他看不清自己的内心了,到底为什么心痛,他是一点也想不通。
他只知道看到许然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自己会很生气。
比当初那个小年轻更生气。
以前那个只是个孩子,小打小闹,不过是贺承为了分手找出来的借口, 他知道许然不可能看上一个小屁孩。可现在这个实打实的占着他的位置,许然能对着那个人笑,却从来不会对他笑得那么开心。
嫉妒不嫉妒不重要,贺承怒火中烧。
他开始以咖啡厅为中心点寻人。
许然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一定不会去太远的地方。公园、书店、西餐厅,许然能喜欢的他都找过了,可也仅仅是几个地方而已,其他的,他都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才好。
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
除了书和咖啡厅,他竟不知道许然还有可能喜欢些什么。他从来不了解许然的爱好。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上|床,做完了再提吃饭休息。他们没约过会,也没一起看过电影或是待上一整天,他连留宿都很少,虽然每次他离开的时候都看得出许然那留恋但不敢开口挽留的目光。
他都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许然会做些什么。
一想到他可能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过得很开心,贺承心里就一阵烦躁。
好啊,他想,我在这儿忙得晕头转向,你倒好,跟新欢有说有笑。
贺承固执地坐在公园里不走了。散步的人零零散散,远处有几个居民区。也不知许然的家是不是在这附近。
一直待到天黑都没看到人影。贺承早就等累了,撇了撇嘴,起身回去。
车停在公园的停车场,还未走到地方,他就听见不远处有说话声。
“你什么时候回去,年前还是年后?”
“年后。不过我想再晚几天走。”
“太晚了单位会催吧,不要任性。”
“在这儿有我舍不得的东西啊……”
晚上安静,贺承瞬间就辨认出许然的声音。
他大喜过望,忙叫道,“许然!”
那边的声音忽然一顿,霎时间四周只剩下风声,呜呜地刮进耳朵里。
没等到回应,贺承一边向那边走一边叫,“许然,过来!”
绕过一辆辆私家车,来到侧面的小路上,就看到许然拉着那个男人,像是要往外走。
贺承目光停留在许然抓着那人的手上,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许然背对着他,紧紧抓着林燊的胳膊。他想不到居然会在这儿碰见贺承,一开始还以为是幻听,真确认是贺承了,他反而有一种想逃的冲动。
自己又没做错什么,也不知为什么要逃。
林燊低头看着他。许然很瘦,手背一用力血管就会凸起,抓得他生疼。
背后男人的目光犹如针毡,仿佛要将他给看碎了。
林燊看看许然木然的脸色,又看看那男人的表情,笑着揉开许然的手指,把他牵到自己手中。
那男人的表情瞬间变得好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许然也被他这动作弄得一愣,一时间竟没有挣脱开。
林燊柔声问,“这就是你那个‘朋友’?”
许然无奈地看他一眼,回过头,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贺承。”
贺承大步走过来,要将两人分开,谁知林燊一步拦了上来,冷声说,“他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你想做什么,冲我来。”
一听到许然的身体状况,原本鼓足的气立即泄了。贺承顿在那儿,再往前不是,往后退也不是。
许然拍拍林燊的手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贺承深吸一口气,用力压下心头火,对许然说,“你过来,我有话说。”
许然淡淡道,“我没什么可说的。”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贺承怒道,“又不是我开车撞的你,你用得着对我态度变这么多吗?”
“变?”许然从林燊身后出来,道,“我没变。”
“没变?没变你连见我都不肯见?”
许然歪歪头,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想了想,问,“见你干什么呢?”
对啊,见你干什么呢。
贺承一愣,他没想到许然会这样说。
许然继续道,“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吧,想歇一歇,放手了,这不也是你的愿望吗?”
他是真的不解。
贺承憋了满肚子的话想翻腾出来,可许然身旁站着个林燊,对着外人他一句也说不出口。
真他妈憋屈。
许然无奈地看着他。毕竟爱过一场,他不想弄得太难看。
“走吧。”他轻轻对林燊说。林燊攥着他的手不肯放,许然挣不过他。
林燊嗯了一声,帮他把围巾整理好,“晚上起风了,小心着凉。”
许然知道他是做给贺承看的,不由得苦笑。
贺承才不是那种会为他吃醋的人,不然他们也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想你了。”
话一出口,在场的三个人都愣了。
贺承这辈子没说过这么矫情的话,脱口而出的,都没过脑子。他现在都想扇自己一巴掌。
他等待着许然的回应。这个过程居然让他有些紧张。
过了很久,许然才慢慢回过头来。
他的表情让贺承一愣。
不是开心,不是羞涩,而是一种莫名的,仿佛想笑却又无奈叹气的神色,眼角淡淡的欣喜,却不是对着他的。
他看到许然和林燊对视一眼,后者笑意明显。
许然轻轻叹着气,眼睑微微颤抖着,像是一双落着月辉的蝶。
“可是,我不想你啊。”
林燊几乎是用一种看戏的心态看着贺承从狂怒到面如死灰,这个过程十分有趣。他清清嗓子,道,“有些人啊,别把自己看得太重。犯了错就得承担后果,马后炮不丢人,谁死缠烂打谁尴尬。”
“林燊,少说两句。”许然轻声提醒着。虽然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无论这句“想你”是真是假,能说出口就是笑话。
贺承,你想我什么呢?
贺承脸色冷得像冰,好半天才开口,“我现在在这边工作。”
“这边?”许然惊讶,“你们家不是不在北方投资吗?”
“我自己要来的。”贺承盯着他的脸,咬着牙说。
许然被他仿佛要拼命的眼神看得一怔,半天才说,“啊……那好吧。”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许然茫然地看看林燊,不确定地道,“工作加油?”
林燊快要笑疯了,摸摸许然冻得通红的脸颊,说,“太冷了,我们回去。”
许然点头答应。
他们从小路走出停车场,将贺承和满地残叶留在身后。
走出贺承的视线范围,许然立即放开了林燊的手。
林燊看看自己被捏得通红的手背,笑道,“想不到你的手劲挺足。”
“你别跟他呛,”许然叹了口气,“他是个不服输的性子,说不通的,你跟他犟什么呢。”
“我就是看不惯他。”
这几天林燊将许然的过去摸了个大概,也算是为他排解一下残存在心中的念想,越听他越觉得贺承是个神经病,可也不能对许然说得太猛,这下倒是爽快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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