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道神
汪杨刚想说“不要你吃,你当然无所谓了”,但转念一想关捷确实比较艰苦。
之前关敏上初三,他每逢周末就给他姐送菜,现在轮到他自己,家长实在顾不上他,只能让他吃食堂。
完了这家伙也不长个,汪杨看看疯长的路荣行,再看看几乎看不出变化的关捷,就总觉得他是营养不够,所以冷菜怎么也比学校的大锅菜要好。
念及此汪杨用毛巾搓着头发,慢悠悠地到前面找梳子去了:“那随便你们。”
路荣行装最后拨了点豆皮炒肉,盖上盖子用塑料袋扎紧,最后带上帽子推着自行车出去了。
一中的小卖部已经换了经营者,但门卫还是那个门卫,路荣行走读了3年,大爷认得他的脸,听说他是来送饭的,打开小铁门把他放进去了,自行车留在了外面。
关捷已经搬了教室,从4楼到1楼来了,只是5班不在教学楼的一层,在马路对面的首起的第一个教室。
路荣行掐着点来的,找到教室在花坛前面的树荫下等了几分钟,午休结束的下课铃就响了。
一堆人涌出5班的门之后,关捷才双眼无神地晃出来,因为不知道他回来了,所以没能在人群里第一眼看见他。
路荣行看见他下了台阶,懒洋洋地走进阳光里,脸色似乎有点臭,走了两步低了下头,踢了下左腿,又往前走到花坛前面,踩边弯腰地系了个鞋带。
很快他系好撂脚站起来,身体都转了一半,猛不丁地又转回来,表情明显从惊呆变成了喜悦。
……
关捷本来不太高兴,他脸烂了不说,还痒个没完,不挠痒、挠了疼,对他来说疼比痒要好一点,于是整个上午都在抓脸。
中午好不容易睡了会儿,暂时忘记了脸上的痛苦,一醒痒意复苏,将他重新拉回了郁闷之中。
就在出教室之前,他才刚刨完左边的脸,下手有点重了,抓的时候不觉得,过后皮肤才发出抗议,有点微微的发热和刺痛。
下了台阶鞋带又散了,关捷绑完站起来,恍惚在余光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人他真的是太熟了,可以说是目不转睛地看了十几年,熟到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先一步有了条件反射,知道该回头了。
关捷猛地回过头,不出意外看见了路荣行,那人正在看他,明显是在等他。
欣喜来得毫无预兆,就像开心不需要理由一样,关捷心里浊气尽扫,他暂时忘了脸上的不愉快,脚步轻快地跳上了花坛,隔着满圃的四叶草冲对面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到学校来了?”
花坛里插着“小草有生命,足下多留‘青’”的标语牌,路荣行怕他一激动踩过来了,立刻将食指打横往旁边指了指,意思是让他绕过来说话。
关捷看了下他,又垂了下眼帘,沿着花坛的水泥台面跑到尽头,跳下去拐弯再拐弯,带着一股热风停在了路荣行跟前。
他这会儿眉开眼笑,路荣行却被他吓了一跳,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抬手在他右边的腮帮子上按了一下:“你脸上怎么搞的?起了这么多包,是不是过敏了?”
关捷往后仰了下头,垮着脸说:“不是过敏,是被蚊子咬的。”
路荣行斜睨了他一眼,眉毛稍微往上拱了拱,是个疑惑的表情。
关捷将昨天晚上寝室的冲突大概说了一遍,然后痛陈宿舍的蚊子有剧毒。
他说:“外面的蚊子多得能把人都抬走,我站了会儿受不了,就让肖健给我喷花露水,全身都喷了……就是把脸给忘了。”
后来感觉到痒,准备补喷的时候,脸上就已经这样了。
路荣行目测了一下,不算耳侧和下巴,他脸上有上十个痒疙瘩,个个发红发硬,看着就痒,也有点丑和滑稽,于是他没什么同情心地笑道:“那你的脸挺香的。”
关捷眼珠子上抬,翻出了半截眼白,无语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把话题转开,重提了刚刚那两个问题。
“昨天下午回来的,”路荣行说着提了下手里的塑料袋,“过来给你送个菜,感不感动?”
关捷盯着那个有点眼熟的不锈钢饭盒,确定不是自己的,一边伸手去接一边疑惑地说:“感动到流泪,你是我的亲哥哥!谢你一万遍,这是我妈让你给我送的吗?”
路荣行松了手,又去掏裤兜:“你妈不在家,是我妈中午饭做多了,我给你拿mp3,顺路给你带了点。”
关捷拎着袋子口,从分量上感觉得到不是一点点,饭盒外面还有点余温,从他拖底的掌心里一路渗进了心里。
他觉得胸口很暖,又有点饱胀感,有点像看到电影里很美好的画面时被煽动起来的感觉,但又比那个更真实。
这大概是全世界最好的邻居了,一回来就给他送饭,关捷盯着路荣行的脸,突然对于他的升学产生了抵触。
等路荣行去了市里,他的房间空出来的时间就会更长了,关捷站在大院里,除了自己的家,就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他不想要什么mp3,也一直都不喜欢路荣行出远门,他就希望这人永远在家,只要自己出门拐个弯,就能找到一个一起打发时间的伙伴。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关捷觉得自己有点自私,但是幸好路荣行不知道。
关捷定了定神,把饭盒抵在肚子上抱着,抿着嘴说:“mp3太贵了,我不要,你自己用吧。你热不热?我请你吃雪糕。”
路荣行摸出一个缠着耳机的黑色小方块,递过去说:“我也有一个,一样的。这个就当是你今年的生日礼物,4月份那会儿我状态不好,给忘了,补给你,里面我给你下了些英语听力,你拿着听,怎么着也该有点用吧。”
关捷不肯伸手,路荣行干脆将东西放在了饭盒上,接着揉了下他的头:“我给你买的生日礼物你也不要,有点伤人啊朋友。”
如果朋友老是在占便宜,那他就没资格当别人的朋友。
关捷咬着下嘴唇,将东西抓进了手里。
明年夏天吧,他在心里想,他会送路荣行一个拿得出手的礼物。
第53章
送完饭的第三天, 就是路荣行升学报道的日子。
这天关捷头两节课就遇到语文摸底考试,下笔如遇鬼打墙,半天才憋出三行字, 艰难地把路荣行忘了个精光。
等到打铃他交掉试卷, 电子表已经越过了10点,校外的路荣行坐在他爸开回来的小面包车上, 听前面的两口子在那儿深谋远虑。
按照汪杨的意愿,琵琶弹了这么多年,不管怎样都得往下练。
路荣行自己没什么意见,他不仅已经习惯了, 并且还因为多年的积累越弹越顺,琴的声音也越练越清脆,好听自然就顺耳, 他开始有点享受这个过程了。
但问题是路建新要跑长途, 汪杨也得上班,他要是继续走读,没有人照顾他的一日三餐,这倒是可以请个阿姨解决,最难办的是学校的规定。
据说城南有项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不让学生走读,校方管这个叫军事化教学管理。
可要是不走读,路荣行的琵琶就不好弹了, 只要在学校里,不是他打扰别人, 就是别人打扰他。
汪杨提起这个就犯愁,家里愁完路上愁,刚起步上大路,又跟路建新嘀咕了起来:“你说老师要是非不让他走读,怎么办?”
路建新看得比较开,安慰她说:“怎么会呢?我就不信那么大的学校,没有一个人走读,再说荣行那个也不叫走读,他就是中午和下午出去一会儿,不会有问题的,你别担心了。”
男人看什么都不叫事,汪杨觉得跟他拌嘴没什么意义,连忙转过头去问她儿子:“我说路帅哥,你马上要去住校了,你搞不搞得定啊?”
路荣行在家完成了今天的练习,这会儿正挂着耳机在后面默《赶花会》的谱子,音量开得有点高,看见汪杨转过来动着嘴皮子,说什么他却一概没听见,不得不立刻摘下耳机“啊”了一声。
汪杨这次不叫他帅哥了,只把问题重提了一遍。
路荣行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没问题,放心吧。”
他虽然没住过校,但从关捷和张一叶的吐槽里积累了不少经验,虽然他觉得那些经验他多半都用不上。
一个小时之后,面包车跨越了将近30里路,停在了城南高中的大门口。
这学校的名字叫城南,实际上它在市中心的北边,市政府、法院和市报都附近。
由于外来车辆不得入校,路荣行和汪杨先下车,站在人行道上观察学校。
城南的大门非常朴素,没什么天圆地方的构造,只是校牌加车道。
进了校门有个灰麻石铺就的小广场,沿路种着银杏,空地上被用来做新生接待,设了咨询台和展示牌,方便新生和家长感受到学校的关怀。
高中的接引工作比初中生要出色不少,路荣行站了没两分钟,就被一个别着红袖章的眼镜兄弟热情地招呼上了。
眼镜的个子不如他高,但身上穿着校服,不用想都知道是个师兄。
师兄“嗨”了一声,对他笑道:“同学你好,你是不是今年的新生?需不需要帮忙?”
路荣行说“是”,因为还要等去停车的路建新,只好谢过对方说不用。
眼镜笑了笑,接着去问其他人了。
汪杨见状搭着路荣行的肩膀,环顾着感慨道:“你们学校感觉还不错嘛。”
路荣行透过现象看本质,感觉不管开学怎么活跃,上起课来都跟坐牢一个样,反应平淡地说:“还行吧。”
汪杨觉得他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太可爱,不知道等他长大了会不会后悔,自己没有一个火热的青春。
几分钟之后,路建新找过来了,3人一起去咨询台问报道的程序,志愿者温柔地让他们先去公告牌那边找班级,然后到主教学楼大厅去缴费。
路荣行这次在1班,在名次表上排第9,寝室号是606-610。
其实他的分数离潮阳一中的线只差7分,因为数学考得太烂了,路建新问过他,要不要找点关系花点钱,把他送进一中去。
路荣行说不去,他不喜欢那种倒贴的感觉。
真是倒贴的张一叶却没什么感觉,反正他是个意志特别坚定的人,在哪儿他都不搞学习。
确定好班级之后,他们去了主教大厅,大厅还挺气派,是个完全的大开间,平时应该很开阔,不过值此开学期间,被摆上了桌子板凳用来办公。
路荣行过去交钱,发现其他学生身边大都都只跟着家长中的一位,父母都来的不多。
于是收钱的老师用锐利的目光轻轻一扫,立刻就在心里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看起来稳当的男生,八成比较娇生惯养。
可怜路荣行在家刷了十年的锅碗,到头来还是被人误解成了衣来伸手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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