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道神
被他叫成哥的女生脸上这才有了点表情,嘴唇抿紧缩薄,猛地往上耸了下右肩,嫌弃地说:“脑子里除了追就是搞,你怎么跟个白痴一样。”
耳机反应很快,对方耸肩他就抬下巴,抬完站直了轻轻地往不合群背上拍了一巴掌,一并推着她往前走,语气里全是不以为意。
“你妈会取名字呗,你这么阴暗,就叫刘谙,我是个白痴,就叫刘白,命中注定的没办法,赶紧吃你的饭去。”
刘谙张了张嘴,想说他们的名字是爸爸取的,但他们哪有什么爸爸,打小就过世了。
……
30号下午,关捷放了半天假,因为第二天要报道,晚上他可以在家里休息。
路荣行家里已经人去楼空,连那个琴盒都不见了,只有那盆鹤望兰还在桌上。
这花含苞的时候最好看,像一只静立在水中的白鹤,开到中途有点张牙舞爪,等到橘色的花瓣展开,它又以一种腾飞的姿态乖顺了起来。
关捷隔着铁条望了它几眼,莫名中意这种古怪的花型。
他对mp3引发的承诺上了心,琢磨着礼物要钱,怎么也得跟mp3是个差不多的价。
胡新意说这东西少说也要200,关捷听得牙根都疼,感觉节衣缩食是省不出个结果来了,毕竟他没有那种为爱不顾一切的勇气,于是他将主意打到了他爸妈头上。
他趴在桌上佯装打草稿,但心里的算盘震天响。
关捷在想:要是他用成绩跟他爸打赌,以他开学第一次月考为基础,对照明年的中考成绩,涨一分2块钱,跌了就当没这回事,不知道关宽愿不愿意。
又或者他去找李爱黎,做家务赚钱,一次1块。
然后他还没想完,李爱黎就将自行车刹在门口,急匆匆地进屋里去了。
平时这个时间,她应该在制衣厂缝布片,关捷看她脸色有点急,莫名所以地站起来跟进了主卧,在门口问道:“妈,你怎么这个点就回来了?”
李爱黎的脸色有点凝重,语速飞快地说:“你姥姥起不来了,我回来拿点东西就得走,你把饭煮一下,菜也弄在那里,我好回来炒。”
关捷呆了一下,茫然道:“啊?姥姥生病了吗,上次来不还好好的吗?”
上次已经是大半个月以前了,关捷补了15天课,并不知道期间姥姥再也没来过。
李爱黎拉开抽屉,里头乱得不行,她从一堆破烂里扒出了半个巴掌大的葫芦瓢和一卷白布,推上屉口就往外走,边走边说:“没生病,就是……”
她两眼茫然地放空了一瞬间,喃喃道:“老了,到时候了,你把饭菜弄好了过去看看她,让她多看你两眼,听见没?”
关捷应完声,目送她去也匆匆地走了。
那个小葫芦在抽屉了有一阵子了,关捷这会儿没想起来要问,很久以后才知道,这是镇上的丧葬风俗。
葫芦谐音同福禄,瓤内籽又多,有家挂葫芦百子千孙的说法,而孩子是籽,那父母就是果皮。
有老人的家庭会在长者生前就准备好一个大小合适的葫芦晒干剖开,只留一半,代表父母中的一位。
等长辈百年之后,在五七这天,负责赡养的子女供半个葫芦,并下一碗面,寓意五七开锁,好让长辈的灵魂的坐着这个葫芦渡过忘川,去往西方极乐世界。
这东西本该由关捷的小舅来准备,但他常年在外面打工,姥姥的5个孩子当中,近在身边的只剩李爱黎,所以就是她在张罗。
关捷对他姥姥的感情比较复杂,闹时厌、哭时怜,眼下听说人都起不来了,心里莫名就堵得慌。
他三下五除二地忙完李爱黎的交代,骑上关敏用不上的自行车去了小舅家。
姥姥住在小舅家厨房后面的闲屋里,关捷站在门口,就能闻到一股组成复杂的异味。
呕吐物、排泄物、霉味和老人清洗不掉的体味夹杂在一起,当地管这个叫老人味。
关捷进去的时候,李爱黎正穿着做饭用的罩衣,戴着劳工编织手套和一次性口罩,持着扫帚在扫床边的草木灰。
姥姥背对门侧卧着,整个人蜷成了小小的一团,不停在发出一阵让人堵心的齁喘。
关捷被她喘得鼻子发酸,走到床边叫了她一声,老人充耳不闻,她的意识和现实已经剥离了。
李爱黎扫完呕吐物,接来一盆水给她擦了身体,接着挥开关捷又来给她穿衣服。然而老人很沉,李爱黎又要穿又要抬,根本把姥姥拉不起来。
关捷连忙伸手说:“妈,我来穿。”
李爱黎的眼泪在眼眶里滚了两转,然后猛地转开了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叹了口气:“不要你来,不干净,她又不是没儿子,去把你舅舅叫过来。”
关捷依稀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些怨怼,心里也明白她对舅舅舅妈不满,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转身出去了。
很快舅舅跑来扶他的老娘,关捷就站在闲屋里打量。
姥姥的床头有个老木箱,是她年轻时的嫁妆,现在装着她的家当,她平时喜欢把小辈给的钱卷成硬邦邦的小卷,包在手帕里外面裹塑料袋,团起来塞在衣柜里。
关捷和舅舅家的表妹都知道这个习惯,以前表妹还小的时候,关捷没少听姥姥抱怨,说这贼丫头片子偷她的钱用。
后来姥姥眼睛花了,是5块还是100她根本分不清,出去买东西小卖部的人总骗她。
所以每次关捷过来,她就问关捷哪张是几块钱,关捷就给她把不同面额的钱分开,塞在不同的衣服口袋里,告诉她找小票就掏春装,大钱都在冬装里。
那些钱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关捷只是突然想到,要是那时候不让她攒就好了,怂恿她全部用掉,买吃的买穿的,怎么都好过攒了用不上。
木箱旁边有个学生桌,应该是表妹淘汰下来的,桌上放着箱方便面,桌膛里放着个碗,上面搭着根筷子,另一只掉在下面。
关捷注意到碗没洗,并且里面的剩饭已经干枯发霉了,这个画面让他突然觉得异常悲哀。
就一副碗筷,都没有人给她洗。
关捷将那个碗端出去的时候,李爱黎偷偷看了他一眼,心里既欣慰,却又不愿意他洗那个碗。
凭什么该她的儿子来洗,她弟弟一家子,这么久了都没人伸一下手,就等着她来收拾,李爱黎偏不,她要看看那碗里的霉能张到多深。
它长了半厘米厚的一层。
关捷蹲在水池边,用水管将剩饭冲进了下水道,然后接了碗水,蹲在那儿等它泡发。
他倒腾钱的计划,就这么胎死腹中了。
因为为了好好地送姥姥最后一程,李爱黎暂时停了制衣厂的工作,天天在姥姥的床头和小舅家的水池那儿驻扎,他妈没有收入,关捷根本没法开口。
隔天关捷自己揣着钱去报了道,正式拉开了他的初三生涯。
暑假的补课让他适应了朝六晚十的作息,他上课不太打瞌睡了,就是饿得像胃里装了一个黑洞,每到第4节课肚子咕噜得后面的包甜都能听见。
高强度的课程把这个胖姑娘都压迫得瘦了两圈,她看起来仍然很胖,但是自己能感觉到那些减掉的体重带来的轻松感。
包甜也老饿,但她不敢吃太饱,买的零食小半被肖健瓜分了,多半留给了前面那俩。
胡新意完全成了她偏心关捷的幌子,偏偏这三个男生的头脑都很简单,一致将包甜奉为组里的人气女神。
初三的生活不想充实也不行,每天上到晚上10点,大部分偷鸡摸狗的人都没了作妖的精神。
关捷在学校里的时候,既不会想路荣行,也不会想他姥姥,因为老王考一次就骂他一次,问他作文写得都是什么垃圾。
英语老师也像是被传染了,经常喊他谈话,问他有什么不懂的。
主谓宾动形副助,关捷一概都不懂,他连汉语的那些组成都分不太清,英语就更不用说了。
而老师们纯粹是觉得,比起班上的其他人来说,这个学生还算有点值得抽打的潜力,他的数理化生放到重点班都不算弱,唯独这两个主科,回回都在及格线上试探。
关捷自己也很绝望。
他就是小学生文笔,干巴巴又没辞藻,英语也不像路荣行,同样不太懂各种语,但别人就知道该选哪个,这种天生的语感他羡慕也没用。
为了少被老师批,关捷只好去求靳滕救命。
靳滕嘴上温柔地说“没问题”,手上毫不留情地给他布置了一堆额外的作业。
语文这边让关捷先找一本作文书,把其中所有被引用到的名人名言都抄下来,英语这边把每篇课文都背熟,他周末放假前来抽查。
关捷听得心脏一阵紧缩,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个大错特错的决定。
……
班上一共有71个人,不合群一个人独占一排。
路荣行直到周三上体育课,也不知道别人的姓名和性别,后来知道也不是出于良心发现,而是因为体育老师在起跑线上喊:“男生站左边,女生站右边,迅速分开站好,体育委员再叫3个人过来掐表,测个100米。”
然后路荣行才看到,不合群站到了女生的队伍里。
他呆了一瞬,还难以置信地跟旁边同寝室的钱园确定了一下。
钱园拍着他的肩膀,表示非常能够理解他:“我第一天看见她,也以为是个男生,寝室里一半以上的人都看错了。后来听班长说性别栏上是女的,这才晓得的,不过这妹子真的,有点……太酷了。”
路荣行听见不是自己一个人的问题,立刻释然了,接着他从旁边人的议论里听见她叫好像叫刘案。
体测4人一组,每隔前面的快要跑完了,老师就会再喊一声预备。
100米很短,女生的及格线是18s,很快就轮到了刘谙,她个高腿长,跑起来甩第二名一大截,依稀是个运动健将。
跑完了她也不跟女生扎堆,一个人靠在没挂网的足球架子下面。
十来分钟之后,路荣行跑了个及格分,随后体育委员搬来了一堆球类,老师让大家自由选择喜欢的运动,路荣行选了个最不费力的兵乓球,猫在台子那边偷懒。
张一叶最喜欢打乒乓球,上初中之前他还做梦以后要当国手,上了初中被迫进了篮球队,现在到了一中,也不知道怎么样。
路荣行睹物思人,突然就有点惦记他,顺便也想了想关捷,不知道他那张烂脸好了没有。
经过几天的摸索,路荣行毅然投向了清音的食堂。
这边的学生少食堂大,而且吃的是自助餐,12块钱一顿,主食配菜随便吃,最主要的是它不用排那么长的队。
路荣行每天下了课就去练琴,练完在艺校吃饭,吃完了中午还能回教室趴20分钟,日子过得比初中还要轻松一丁点。
碍于下课的时间一样,他每天都能碰见刘谙,两人的话都不多,充其量只是对上眼神互相点个头的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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