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香
陈庭森“嗯”了一声,又问:“去哪玩?跟谁?”
“跟同学,去看电影了。”
他睁眼说瞎话,因为知道陈庭森一定不想听说他一个人跑去了邻市,也一定不想知道他只有一个人。
可陈庭森直接反问他:“他们现在不该军训?”
“有一个男生也没去,”陈猎雪继续编,“他申请延期到明年,跟下一届的学生一起军训。”
电话里无言了片刻,陈庭森说:“十一假期,想回来么?”
“……不回去了。”他囫囵地打个哈哈,“我才刚开学一个月不到,来回浪费车票。”
这通电话便没再继续下去。挂断前,陈庭森又说了句话,陈猎雪忙举起来听,是陈庭森给他下了个命令:“以后每天晚上打个电话给我,告诉我你在做什么。”
“盒……”
“嘟。”
他想说“好”,发音都没发完整,通话就结束了。
晚上睡觉,陈猎雪做了个梦,梦见冬天学校放假了,他踩着雪花拖着行李箱回家,推开门,陈庭森与一个看不清长相的女人坐在餐桌上吃饭,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电视里放着喜气洋洋的春节联欢晚会,他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温暖如春。
第二天他是被吵醒的,送军训生回来的大巴们活活塞了校门口的一整条街,陈猎雪从阳台上往下看,楼下已经是一片军绿色的海洋,叽叽喳喳的,喇叭声沸反盈天,他们每个人都比走之前黑了好几个色号,穿着脏兮兮的军训服,逃命一样拖着箱子往宿舍跑。
学校里的生机又恢复了。
到了要吃午饭的时间,他去楼下的小超市买食材,想给自己下碗面条吃,超市里的人流跟前半个月截然不同,收银台前甚至排起了小长队。黑不溜秋的学生们重新穿上光鲜亮丽的衣服,在货架间游走挑选,陈猎雪本来就是苍白的肤色,往队尾一扎,像个雪人扎进了煤堆。排在他前面的三个男生应该是一个宿舍的,正在嘻嘻哈哈地说笑,不知是谁手重推了一把,前面的高个子趔趄两步,胳膊肘撞上陈猎雪的肩膀,他手里的挂面和小青菜掉了一地。
“哎,不好意思啊。”那男生忙回身弯腰地捡东西,再起身看清陈猎雪的脸,他一边眉毛滑稽地动了动,道:“是你啊。”
陈猎雪还在心疼那捆稀碎的面条,闻言跟他对上眼,黑乎乎地也看不出个脸熟,再说这里他也没有认识的人,谨慎道:“你是?”
“咱俩在宿舍见过,你忘啦?”男生说。
陈猎雪想起来了,这是当时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室友。
男生依然大方又热情,问陈猎雪:“后来没见过你,去别的宿舍了?你怎么……还这么白啊,没去军训?”他又转身跟自己另两个室友介绍,“这就我跟你俩说的那个,只见了一眼,就再没出现过的室友。”
其中一个记得贴在床上的名字,问:“是叫‘陈猎雪’那个?”
陈猎雪被他们这一连串问答搞得接不上话,只能礼貌地笑笑,说:“对,我是。”
“咱们是一个专业的吧?你也是德语系的?”高个男生善于连环开问,陈猎雪一点头,他再自顾接话,“我叫杨乐,咱们系班长。军训时候选的,你肯定不在,不然咱们早见面了。”
说话间,收银台就排到了跟前,杨乐把陈猎雪的面条小青菜跟自己的一兜子澡巾香皂搁在一起,往台上一推,笑呵呵地扬扬钱包:“对不起啊,面条都摔碎了,我来付。”
陈猎雪忙拒绝:“真的没关……”
“客气什么啊,都一个班的,以后四年呢,下回你再给我付别的。”
那两个男生也笑起来,冲陈猎雪扬下巴:“没事儿,应该的,班长就得发扬风格。哎,杨哥,我们这堆也给结了呗?”
“去你的。”杨乐笑着蹬他们一脚,结完账全都一个兜装起来,拎在手里,对陈猎雪说:“你不住寝吧?寝室没条件给你煮面条。正好,走,跟我们一块儿吃饭去。”
陈猎雪弯起眼睛,没再忸怩,接受了他的邀请。
第56章
三个鬼祟的身影从阶梯教室后门溜进来。
“这儿!”
趁老师低头看PPT,陈猎雪冲他们招手,三人你推我挡地拱过来,在他左边的三个空位上落座,摊手放脚地大喘气。
“马哲课你们也敢迟到。”他掏出矿泉水递给他们,不赞同地道:“老头儿点名最严了。”
杨乐“吨吨”灌了半瓶才倒过来一口气,喘着说:“别提了,这俩孙子昨天联机半宿,被对面虐得直喊爹,硬拖着我给他们报仇。”那俩“孙子”把他的水瓶抢过去,他又问:“点过了?”
“点了。”
“妈的。”孙子一说。
“白跑了。”孙子二说。
陈猎雪好笑地看他们一眼,低头继续画重点。
在超市与杨乐他们认识以后,他就渐渐跟这三人玩到了一起,反正本来也该是一个寝室,互相之间都额外滋生出一点儿亲近来。他们人都不错,杨乐又是个格外的热心肠,健谈善良,知道陈猎雪不住宿的原因后,对他总是多加照顾:三人出去聚餐会叫上陈猎雪,上课快迟到了会让陈猎雪给他们占座,系里组织什么活动,他们也要拴着陈猎雪一起行动。
偶尔,他们跑出去打游戏晚归,被锁在寝室外面,也会跑去陈猎雪的出租屋里铺张席,四仰八叉地睡一夜。
十一假期期间,陈猎雪在校门口的快递站找了个兼职,每天上课打工安排得满满当当,时间不觉就过去两个月,加上有这三个人,他对现在的生活越来越适应,身心状态都不错。
除了时不时会想念陈庭森,会幻想他有没有遇到合适的人,是不是离组建新家庭又近了一步,一切都挺好的。
中午下课,几人一道去食堂吃饭,杨乐捣着陈猎雪的胳膊问他:“晚上欢乐谷,去不去?”
“嗯?”陈猎雪拨着米饭抬头,“去干嘛?”
“今天不那什么,万圣节么,欢乐谷有活动,挺热闹的。”
陈猎雪想了想今天的安排,问:“你们都去?”
“嗯哪。”孙子一在桌子底下踢孙子二的脚,他是东北人,说话很有意思:“老三逼着要一块儿去,不然卖我们游戏号,个犊子玩楞儿。”
他们在宿舍排了个一二三,排号的根据很可笑——游戏实力。杨乐是老大,对这威胁嗤之以鼻:“就你俩那破号,天天被小学生捶得哭爹喊娘,谁买了都赔本。”他又转向陈猎雪:“去热闹热闹挺好的,不然成天净跟他们猫网吧打游戏,发霉了都要。”
老二老三严肃抗议,表示虽然菜也不是一般的菜,怎么说他们也是尊贵的氪金玩家,菜也菜得花里胡哨。
陈猎雪和杨乐没搭理他俩,陈猎雪问:“几点?”
杨乐说:“七点到十一点。”
陈猎雪其实有点儿想去体验,算了算时间,晚上他要兼职到八点,一来时间错不开,二来他也不想去太拥挤嘈杂的地方,笑着摇摇头:“算了,今天兼职,下回吧。”
老三从昨晚饿到现在,吃得头也不抬,一张嘴饭粒四溅:“瞧瞧小雪子,再瞧瞧咱们仨,真没觉悟。”
老二满脸嫌弃,一筷子肉捅过去:“堵你的嘴!”
八点零七,帮取件人扫了最后一个快递,陈猎雪摘下袖套,跟老板说:“张叔,那我就先回去了。”
“哎哎,赶紧回去吧。”老板还在给要送走的寄件大包,头也没抬地嚷嚷:“这两天要降温啊!多穿点儿。”
“哎。走了张叔。”
从便利店回租房有十分钟的脚程,途中经过7-11,他进去买了两个紫菜包饭,一瓶酸奶,算是晚饭。
平时差不多这个点他就会给陈庭森打电话,随便说几句什么,汇报一下今天的动向,陈庭森的态度始终没什么冷热,陈猎雪觉得他对于自己都做了什么其实没多少兴趣,每天一个电话,意义估计在于确认他没有横死在外面。
今天陈庭森上夜班,这个点正开始忙,一般在十以后打过去比较合适。
他冲了个澡,温了温今天的专业课,就着那些嗡嗡隆隆的德语教材把紫菜包饭吃下去,然后从他们老师推荐的德语影单里挑了一个,抱着笔记本上床看。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他睡着了,被炸了个激灵,胸口哐哐乱跳,见是陈庭森的电话,才发现竟然快十一点了。
“喂?爸爸。”
陈庭森听他声音里朦胧的睡意,放下心来,问:“睡了?”
“嗯,看着电影不知道怎么眯过去了。”
陈猎雪坐起来,电影早就放完了,电脑显示着电量不足,他摁下扩音,啪啪嗒嗒下床去给电脑接充电线。
“那个兼职还在做?”陈庭森的声音本就深沉,这样被外放出来,扩散到租房的每个角落,又被墙壁弹回来,听在陈猎雪耳朵里有些立体环绕的效果,好像整个人又被陈庭森的气息包裹起来了。
“做呢,不累。老板人挺好的。”他想起老板的叮嘱,便顺口关心陈庭森:“爸爸,入秋了,降温别感冒。”
“你呢?”陈庭森反问。
“我很好,没生病。”
日常说完这些就该挂了,陈猎雪想回床上把手机拿起来,就在这时,门外却一阵乒乓,传来嘈杂的动静,杨乐扯着嗓子狂拍鬼吼:“雪子睡了没?快给哥开门!”
“你什么时候……”陈庭森正要说什么,听见声音,他话音一凛:“什么人?”
“啊,我同学。”陈猎雪慌忙往拖鞋上踩,把扩音摁回听筒,“好像挺急的,爸爸我先去开门,你夜班记得休息,明天我再给你打电话。”
他急急地说完,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床上。
拍门的阵仗已经从一个人变成三个人了,活像有鬼在撵,陈猎雪被催的心慌,生怕邻居不满,只套了一只鞋就颠着脚去开门,刚拧开门锁,外面的杨乐三人就“嗡”地涌进来,急头狗脑往卫生间挤,伴随着短促的拉链声,三股水流稀里哗啦地击打在马桶壁上。
老二还在嚷嚷:“再铁的弟兄也不能拦着老子撒尿,老三你再挤我干死……操!你他妈尿我手上了!操你妈你别抖了!”
陈猎雪光着一只脚站在门外,又气又无奈,还忍不住地想笑。
第57章
“你们不是去欢乐谷了么?怎么都攒一肚子尿回来了?”
“别提了。”杨乐先解决完,目不忍视地从卫生间出来,留老二和老三在里面鸟尿横飞地厮打。“我都不知道怎么能那么多人,平时在学校也见不着那么多人,什么项目都要排队,他俩一点儿耐心都没有,这个也排不动那个也排不动,连厕所也排不来,一晚上啥没玩上,赶紧夹着蛋回来了。”
老二疯狂洗手,还仰着脖子插一嘴:“司机也可虎了,跟他说快一点儿,一路跟飞似的,那颠巴的,就差直接在他车里解决了。憋到学校都不行,赶紧让他路口停车来你这儿救命了。”
“你俩把人厕所给收拾干净啊!”杨乐回头吼,自觉地去卧室门后拿席子往客厅地上铺。
陈猎雪收留他们没负担,三个人都特别能凑合,一张大席三条毛巾就能睡得香甜。只是十一月的天确实凉了,凉席绝对架不住,他想了想,从衣柜里抱出陈庭森买给他的冬被,给杨乐说:“你们在席子上铺一层吧。新的,但是没晒过,可能有点儿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