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留痕
路铮低下头去,把脑门在办公桌台面上的玻璃垫板上敲了好几下。
凉冰冰的,挺让人清醒,跟某人的手似的。
“呸呸呸,想什么呢?”路铮如梦初醒,赶紧在自己脸上拍了两下,拍走了一堆杂七杂八的思绪。
沉静下来后,他取过面前的物证,举着放大镜仔细思考起来。
这物证,正是出次进入现场时搜集来的纸张碎片,以及复勘现场的时候发现的,用长脚钉钉起来的一摞论文残本。
复勘现场找到残本的一瞬间,也许是刑警的直觉,他就觉得有一种冥冥的预感告诉他这本东西和案情有一定的关联。可是在那之后他曾经翻看了这本论文无数次,却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哎……为什么要用英文写呢?”路铮一边重新翻开了面前的论文残本,一边郁闷地嘟囔。
他本来英语就不算好,管教授这本论文里面还都是些就算说中文他也听不懂的东西,看起来就更加崩溃了。本来有唐邵源和薛一维在,还能有小翻译帮帮忙,如今人手紧缺,两个人都被安排去辅助魏雄风了,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单打独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纸张被烧得有些脆弱,翻动的时候要异常小心。整个办公室里只有逐渐变暗的日光,和轻微的沙沙声陪伴着他。
“Provided that 不认识不认识不认识,we are confident to 不认识 the 不认识不认识……”
路铮轻手轻脚地点着纸面,逐字逐句地确认着,嘴里跟着小声念叨。
“咦——!”
忽然之间一片英文字迹跳入他的眼帘。
心脏忍不住砰砰跳了起来。
虽然这几个单词他都不太认识,但是路铮敢确定,这部分内容他在什么别的东西上见到过!
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快想啊!
“艹。”他忍不住低低骂了一句脏话,使劲儿按揉这自己发痛的额角:“该要你的时候什么用场都派不上!”
墨菲定律告诉我们,越是不想要发生的事情,它偏偏就是会发生。同理,越是想要想起来的事情,往往就越是想不起来。路铮疯狂在大脑里搜刮着所有案件相关的细节,越回忆却越是一片空白。
正在焦躁达到了顶峰的时候,揉着额角的手指忽然摸到了一小块微微起伏的皮肤。
是那块疤痕。
一瞬间,仿佛有一盆凉水倾倒在他的身上,立刻就醒了。
咬着笔头冷静了一会儿,他深深吐了一口气,感到脑海里那一丝怎么抓都抓不住的灵感又渐渐浮现了出来。
是碎纸片,没错,有“J”型边缘的,被他认定为引火用具的那几张碎纸片!
“喂,大雄吗?”
他迅速地抄起了手机拨通了魏雄风的电话。
“怎么了?组长?我现在在省师大这里带队走访呢!”魏雄风的大嗓门伴随着汽车鸣笛,行人交谈的背景杂音从听筒传出来。
路铮开门见山:“恢复电脑数据和打印机上的打印记录,会做吗?”
“没问题,小case!”凡是涉及电脑、相机的东西都是魏雄风的专业领域,此刻听到这话,自然拍着胸脯应是。
“很好,那你把工作交一下,让一维带队继续走访,你先带邵源和几个懂技术的小孩回来,顺便把管斌教授办公室的打印机,还有管斌实验室成员办公室里的公用打印机都带过来,案情有大进展。”
**
时间飞速流逝,很快,晚饭时间就到了。
“怎么又要开会啊?!”一个市局的小侦查员看了一眼手机里的通知,哀嚎了一声:“省厅那帮专家真能折腾!”
话音刚落他的脑壳上就挨了一本子。
“什么叫做能折腾,这么快就要开会,明显是发现了关键证据好吗!”拍他的正是薛一维:“这种学习的机会多难得,要珍惜!收拾收拾快走!”
很快,专案组的一群人又集中在了会议室。
这次开会时间很赶,路铮也很干脆地省去了开场白,直接挑眉示意薛一维在人齐了之后就开始汇报。
薛一维收到了他传递过来的信号,轻咳一声便开门见山:“现场找到了目击证人,就是实验楼下小卖部的看门大爷,大爷去楼上接水的时候看到了步履恍惚的石静怡,发现她一个人直愣愣往顶楼去,心里面有点怀疑,怕她是有什么事想不开要自杀,就跟了过去,石静怡被大爷叫住之后在楼梯上和大爷聊了一会儿,看起来情绪正常了之后,大爷就看着她离开了实验楼,全程没有接近过梅教授的实验室。”
“另外,我们通过精总那边了解到,石静怡的精神状况有所改善,也愿意和别人进行一定的沟通了,她表示当时她去找管斌谈离婚,但是管斌没有同意,下了楼之后她忽然觉得人生无趣,整个世界都没有意思,有了自杀的冲动,于是挑选了比较高的实验楼想上去跳楼,后来被小卖部大爷给拦下来了,这一点和大爷的证言没有冲突。”
“排除了石静怡之后,我们就没有嫌疑人了啊。”薛一维说到这儿,露出一脸头痛的表情,皱着眉头:“难道是梅教授自导自演的?但是不像啊……而且如果他是凶手,也没有理由向我们透露那个小缝隙的存在。”
“嫌疑人自然还是有的,只不过不是梅教授。”路铮走上前去打开了投影仪:“来,大雄,把刚才你弄出来的两份材料给大家讲一下。”
“好咧。”魏雄风一边说着,一边“啪”地放上来两张打印出来的纸,上面有一些乱码和表格。
“这一份,是管斌教授办公室的打印机的打印记录,从案发当天十一点五十分到现在,只在十一点五十五分打印过一份文件。这一份,是管斌教授实验室成员的共用打印机的打印记录,上面显示,从十一点五十分到案发,只有十二点二十分的时候,有人从这个打印机里打印了一份文件。”
“打印这份文件的电脑,属于管教授的学生——周学海。”
第37章
魏雄风说完之后,全场都陷入了一脸迷茫。
最迷茫的就是薛一维了,只见他挂着一脸“我是谁我在哪,我漏听了什么东西吗”的表情:“组长,这和案件有什么关联?”
路铮冲他们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把自己刚刚花了大力气研究的两份物证摆了出来。
“我左手边的这份物证,在座的各位应该都看过了。”他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引燃管教授办公室的纸张,现在只剩下一点残余,现在让我们把它和在复勘现场时找到的,管教授办公室里的另外一本残缺的论文打印件比较一下。”
一边说着,路铮戴上手套把另一份物证翻到了第十七页,又调整了一下投影仪,将两块物证放大了数倍放在了大屏幕上。
在火场经历过炙烤,后来还被水泡过,两份物证上的字迹都已经很是模糊了,还有些发黄变脆,看清楚并不容易。
在场的所有人都眯起了眼睛,试图发现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薛一维英文水平最佳,眼神儿也尖,盯了半天,还真的被他发现了一些东西:“……好像,段落内容是差不多的?不对,用词几乎一样啊。”
“的确如此。”路铮点头赞道,伸手再次放大集中到了装订成册的论文上:“这本论文的第十七页,能显示出来的文字内容和用来引燃管教授办公室的纸张残片上是完全一致的,这应该是打印的同一份论文,区别是这份装订本上面没有图表,而从条状纸片上我们可以看到,在文字上方隐约可见这一块,应该是一张图表的内容,底部标注着’图八’。再看这儿。”
投影仪上的放大镜已经不够用了,不过还好坐在会议室里的人都是专业训练过的,眼神儿没得说,配合着路铮的讲解,也看清了那一个小小的方块。
“这一块,是Word的审阅功能中的‘添加备注标签’,备注标签在插入文本的时候,能够自动显示时间,经过放大,我们可以看到这儿写着标签修订时间为8月25日的中午十二点,修改者是管斌,内容是’此处需插入图八’。”
“所以说,这本装订本,是在管教授最后一次进入办公室后打印出来的东西。因为根据监控录像,11点50分,管教授进入办公室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直到他的尸体被消防官兵发现。”
“而他办公室里的打印机显示,在这段时间内,他只打印了一份文件。”
说到这儿,路铮的眼睛微微眯起,闪着灼人的目光:“随后我们在管教授的学生中进行了调查,这篇论文的参与者,包括管斌教授,周学海,金逸,和王勇。金逸在十二点零五分的时候收到了管教授的邮件,要求她更改论文的部分内容,金逸很快加入了管教授要求的图八,随后在十二点十五分的时候,把最新版的论文回复给了管教授,推送给了周学海和王勇,我们调查了管斌、周学海和王勇的邮箱,均无转发记录。”
“答案已经很明晰了,引燃管教授办公室所使用的纸张,来自于这本论文的最新修订版,而收到了这份修订版论文的,只有周学海、金逸、王勇还有管教授。金逸、王勇都有不在场证明,管教授的打印机打印记录中没有这份修订版的记录,而公用打印机的记录显示从管斌教授发出邮件,到案发期间,只有周学海的电脑在上面打印过文件——所有的嫌疑人都被排除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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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学海是吗?”路铮看着面前审讯室里的人:“我们又见面了。”
椅子里的周学海看起来有些迷茫和无措。
路铮见状,歪了歪脖子,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唐邵源。这次的审讯由路铮和唐邵源主导,魏雄风在一边辅助。
唐邵源见状点点头,两人一个眼神交换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周学海你好,我是省公安厅的唐邵源。”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在学校也是非常优秀的学生,读博期间,还曾经取得学校的交换生名额,在X大学的威尔金森教授组交流学习了一个学期,是吗?”
“……是的。”周学海颇为谨慎地回答点了点头。
“我的本科也是在X大读的,对那里很熟悉。”
“额。”周学海有点犹豫,似乎是不知道为何唐邵源忽然和他聊起了家常,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师兄好?”
“别管我叫师兄。”唐邵源的扑克脸忽然不高兴地一拉:“唐警官就可以了,非亲非故的,拉什么关系。”
一旁的魏雄风:……不知道say些什么,我就看看天吧。
周学海不知道是给吓的,还是心虚的,闭上嘴巴不敢说了。
“好了我们继续,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唐邵源没事儿人一样继续陈述:“根据我们和X大的CSSA以及OIA的沟通交流,你在交换期间并没有选择自己租住学校提供的研究生住房,而是根据OIA的建议,选择了住在寄宿家庭中,是吗?”
“没错。”
“很好。在你寄宿的鲍尔夫妇家,他们有一个儿子,小鲍尔,患有嗜睡症,并且长期在X大校医院接受治疗,定期服用一种名为Xyrem的药物,是吗?”
周学海脸色剧变,随后低下头不说话了。
“这种药物,属于管制类神经药物,有一个更通俗的称呼,叫做GHB,不知道你有没有了解?”路铮补充了一句,一双圆眼睛半眯着,看起来颇有几分犀利地盯着面前的面相和气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