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偶像包袱
他慷慨陈词,强有力的语言像雷点般击在罗钧心上。他自顾自约人到咖啡厅,自顾自为他点了焦糖玛奇朵,自顾自沉醉在自己奉献的父爱的荣光里。
可是罗钧喜欢的,是冰美式啊。他也厌烦了看这冷漠的男人,故作热忱的心肠。
他站起身,将那杯玛奇朵一饮而尽,纤长的手指握着瓷白杯子,他的神情矜贵而疏离:“我什么样,不都是遗传你吗?我天性里的恶毒、令人作呕不都是因为流淌着你的血液吗?”
罗钧轻轻弯起嘴角,微俯下身,从钱包里掏出九十八元——菜单上一杯玛奇朵的价格,整整齐齐地放在桌角。
“多谢您的款待。”
他翩翩而去,将身后的中年男人铁青的脸色完全抹在背后。可一出咖啡厅,冷冷的风吹上他的脸颊,竟像冰一样融化了。
他才没有流泪啊。是风自己哭了。
风哭得好大声啊,呜呜地吹在他耳边,越来越大,越来越凶。
罗钧觉得自己一直在跑一直在跑。等到了无人之地,他再也忍不住了。胸腔里巨大的情感奔涌而出,来势汹汹无比猛烈,压得他踉踉跄跄左/倾右倒,他咆哮着、无助地撕扯着空气,徒劳地张大嘴巴。
他吐出鲜血,吐出悲愤与绝望的火球,眼睁睁看着它倒在一片荒芜的沙地里,燃烧一瞬,在冷风中急遽地死亡了。
凛冽的寒风从四面八方涌进他的衣服,将躯体冻得僵硬,夜像一个厚重的锅盖,轰地便笼住他,耳边哐当哐当,是铁皮剧烈颤抖发出的巨响。
他这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一辆大货车的后座。
枝条挨上车板,发出簌簌的声响。路边的树木带着呛鼻的灰尘气味,齐齐涌进他的鼻腔。
罗钧站起身,站在车上,摇摇晃晃地往车后面看。不时有轮胎擦过马路的尖锐声响起,这个城市繁忙、麻木,也许低头就能看见路上还未来得及清洗的鲜血。
罗钧不想死。那血是臭的、脏的。
他站了很久很久,直到眼里再看不见满城的灯火。风刮得耳朵刺痛,手被冻得僵直,他摇摇晃晃走到车的前半部分,爬上去,敲了敲窗玻璃。
司机惊恐地看着玻璃上趴着的人,不知所措地张大了嘴巴。
罗钧更用力地砸了砸玻璃,大声吼:“停车!”
司机紧紧地握住方向盘:“你是什么人?你要做什么?我没钱!”
也许是把罗钧当坏人了。司机加了速,妄图甩掉这歹徒。
罗钧却稳稳当当地趴在车上,他是个天生就懂得如何装样子的人,这时候也不例外。
他表情天真无邪,像个小孩儿:“我是从名为SOLITUDE星球来的人,我第一次来到地球。请你停车好吗?”
司机大叔不知道SOLITUDE是什么意思,但是大晚上的一个大活人突然从他的窗玻璃边上爬上来,他胆都快吓破了,嘴唇颤抖着,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什么话来。
车倒是停了。
罗钧的样子太具有欺骗性了。哪怕是趴在玻璃上方,他的姿势都潇洒帅气的不行,正像那些动作大片的主演。
他的发丝在风中飞扬,却丝毫不显凌乱,而是带着一股自由的气息。黑夜里那双眼睛,闪动着幽微的光泽,深似遥远星辰。
司机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惊惧慌乱之下倒信了他的鬼话,吃惊地说:“外星人来地球了?”
罗钧笑得格外迷人:“是。我是编号1111X的SOLITUDE星人。”
司机捂住嘴,把尖叫吞回嗓子里,小心翼翼地问他:“你们来地球的目的是什么?”
罗钧一怔,缓缓露出个堪称意味深长的笑容,轻轻地说:“为了,审判自我。”
等他跳下车,往路上跑去,司机大叔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穿着军绿色飞行员夹克配深色牛仔裤,明显的年轻人装束,才回过味儿来,狠狠地骂了句:“个狗日的小杂种骗我呢!”
罗钧沿着这条路往回跑,这是在一座桥上,底下有一条河。
在人类文明发展象征的车轮声下,那河水呜咽着,在细细地流淌。
罗钧跳了下去,走到了桥洞底下。河水意外的没有臭味儿,没有被污染,甚至还能唤起他过往的记忆。
河岸上一闪一闪的,那儿本来有一排灯,却因年久失修坏掉了数颗灯泡。
他靠着粗糙的桥洞石壁,坐到了泥土地上,看着那水流量逐年递减的河流。
老城区改建以前,他和余弭常在这里玩儿。在这河流的一侧,是一片沙地,而就在这不远处,也许就是脚下,有着一个小小的绿洲。
那沙丘高高的,俯视周围一切。那上头是平整的,恰如一个小小的平原。在这傍着河流的沙地上,唯此一处,淌出不可思议的绿色。
河风吹来,流水潺潺漫过石头,罗钧闭上眼睛。
他记得那里绿草如茵,灌木丛里会突然飞出数只鸟儿,他们在那里唱歌,他们用野藤条编织秋千,他们不知疲倦地捉迷藏。
没有毯子,每个人都直直地往草地上躺,矮小的他们被茂密的枝条遮住了眼睛,只能看见蓝天闪烁的碎片。
后来,绿洲被推倒了,沙子全被挖走了。但是它又经常在梦境里闪现。
他孤独至极,常常回到这里。可见到的总不过是满目疮痍,没有绿色,没有余弭。
☆、第 15 章
所谓的救赎是什么呢?
罗钧以为,是审判自我,是远离余弭。终有一日,他会耗尽余弭的期待,耗尽余弭对他的感情。
他实在太孤独了。孤独到,他清楚感受到自己的恶意。魔鬼掠夺了他的呼吸,让他的胸膛一起一伏都在酝酿着阴谋诡计。
他是肮脏而厌世,是冷漠而偏执。偶尔纵容自己,他便用最卑劣的手段污损他与余弭之间的关系。
结局又怎么样?
痛苦啊。正如王尔德所言,“痛苦,不像痛快,是不戴面具的。”
他痛彻心扉,痛哭流涕。他巴望有一天,他能远离被爱情、亲情、友情支配的痛苦,他情愿变得不近人情。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像一只笼中的鸟儿。他实在太渴望自由了,因此也太在意笼边人的一举一动了。
过分的敏感,叫他脆弱不堪。他深深地厌恶自己,觉得自己实在像个愚蠢不堪又娘们儿唧唧的废物。
但人啊,最怕什么的时候往往就成为了什么。
他觉得自己被人厌弃,是孤独的漂泊者。可余弭,该死的余弭,偏偏要来骚扰他。
五岁的他,什么都没有了,眼睁睁看着父亲的背影远去,看着母亲的血液蔓延,染红了地毯。他跌坐在血污里,手和脸都脏兮兮。
他的小余弭,倔强地来抓住他的手,用力地抹去他的眼泪,用小小的胳膊紧紧地搂住他。
哪怕现在,他变成这样,变成陈凌口中的疯子。余弭,还愿意给他一颗糖。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海上摇摆的浮木。偶尔我们的思绪也随风浪变动,罗钧也不是一成不变地想做坏事。
他也想变好的。他想变得干净,变得体面。
他离开余弭,是放弃污染余弭。他才不介意陈凌有没有被他带坏,他本来就是个疯子。可他舍不得,舍不得让他的小余弭变成他这样。他深知自己的痛苦,因此绝不愿使余弭也承受这样的孤独与痛苦。
爱,罗钧不敢要。恨就很好了啊,他是善于承受恨意的,尽管那情感尖锐如刀子,可他浑身都是刀,害怕什么?
路面上传来咚咚的声响,像是脚步声。罗钧弯起嘴角:你看,是魔鬼,它来攫取我的灵魂了。
我将迎来最终审判。
可它别想轻易得逞。我有赖以生存的唯一的救赎力量:我没有,带坏余弭。
“你他妈的!”有人一拳砸向他的下巴。
罗钧痛呼一声,猛地睁开眼。他僵直在原地,剧烈的疼痛似乎使他麻木。
不是魔鬼。是余弭!
怒气冲冲的余弭,连眼里都燃烧着怒火,带着要将他挫骨扬灰一般的愤怒,再度握拳向他砸来。
雨点般的拳头落到他的眼眶、脸颊、腹部……,余弭下手很重,几乎是想要将他的骨头砸个稀巴烂。
罗钧被他狠狠地一拳挥到地上,下巴蹭上沙砾,他茫然地看向上方的余弭。
那少年背后是漆黑的天色,破烂的河灯在远处苟延残喘地闪着光亮,他神情激动,呼吸急促,死死地从上而下地盯着他。
罗钧动了动嘴唇:“你怎么在这里?”
余弭累得汗流不止,瘫下身体,倒在他身边,跟他一样躺在沙子上。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睛直直地盯着上方:“抢了我女朋友,不道歉?”
罗钧一怔,他缓缓转过头。
余弭也侧过头来,看向他,眼睛里什么情绪也没有了。
罗钧屏住呼吸,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着:“要我赔给你吗?”
“拿你自己赔吗?”余弭口气很冲。
罗钧鼻尖酸得要命,他“啊”了一声,转过眼神:“对。”
余弭说:“老子不要。老子喜欢女的。”
罗钧的情绪全被他打散了,刚才的阴郁散成一盘沙,怎么也聚不起来了。他几乎是凭着本能与余弭交谈:“你到这儿来找我?”
余弭却平静了,声音很轻:“是啊。我找你找了一天了。”
罗钧低声说:“我不喜欢陈凌。我跟她是故意的。”
“我知道。”余弭回答。
“所以,”罗钧猛地用手肘撑起身,凑近余弭,“你不恨我?”
余弭抬眼看他,清楚地看到他眼底近乎哀求的渴望。
“恨。”他却重重地说道。
罗钧手肘一松,几乎撑不住了,一股酸麻从肘间漫开。他感到一阵浓烟劈头盖脸地袭来,呛得要命,喉咙里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他妈恨你,恨你没把老子当兄弟。”
罗钧的心重重一沉,惊愕地看向他。
余弭一拳砸在地上,恨恨地说:“你以为你是谁啊?凭什么对我说那种话?‘因为余弭你什么也不配得到’,我操,老子想要什么就要什么!”
罗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坐起身,背对着余弭,问了句:“所以,你想要……”
余弭打断了他:“我选你!想要你!知道了吗?不选陈凌,选你!”
罗钧讷讷地怔了半晌。余弭凶巴巴地揍了他一顿,狂躁地吼了他以后,两人都沉默下来了,气氛变得诡异。
是罗钧打破了这气氛,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慢慢说:“你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去的绿洲吗?”
余弭露出不解的神色,他大大咧咧地说:“什么东西?”
罗钧觉得水声在耳边响得太清晰了,他的心像随着水一起流走了,空洞无物,连刚刚聚起的一点温情也消耗殆尽。
黑暗里,两个人都发现不了,罗钧脸上血色尽失,嘴唇白得骇人。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他声音轻得像蝴蝶振翅,脆弱不堪:
“小时候,你带我到老城区玩儿,就在这个地方,有一片绿洲,我们……”
余弭静静地听完,听他诉说孤独的句子。
罗钧讲完了,余弭没有出声。他看着桥下的水,黑漆漆地流淌着的水,仿佛自己的生命也被冲走了。
在即将绝望的最后一刹那,电流接通了,好听的嗓音响起在耳畔。
“我记得的。”余弭说,“我全都记得。”
罗钧猛地扭头看向他。
余弭也看着他,认认真真地说:“真的。只是我不叫它绿洲。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样才找到了这里?”
这一瞬间,罗钧感到有些鼻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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