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游戏
红眼听到这话,像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一样,忽地抬起头:“他看起来,好像和我小时候看到的……没什么大差别。”
“这就是了,你说,你看到的会不会也只是另外一个人,戴着他的面具而已呢?”
第9章 雨夜
傍晚下起了细雨,兰斯踏着泥泞的小路,在树叶和泥土的芬芳里,一路往宿舍走去。
今天他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带伞,好在雨下得不是很大,细细密密的,飘落在他的发丝上,像覆盖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他的心情不错,红眼的案子有了初步的进展,最起码愿意跟他沟通了。这样看来,被逐步治愈的希望也不是没有。
没走出几步,他看到前面树林边站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伞,蹲在路边淋雨。谁会在手里拿着伞的情况下还被淋湿呢?除了疯子还有谁。
“小黑,你怎么蹲在这里?在等谁吗?”兰斯绽开笑容。
祁默站起来,一片松叶从他高大的肩头飘落下来。
“我在等你啊,主人。”祁默握着收起的长柄伞,一步步地向兰斯走来,眼神温柔,脚步坚定。等走到兰斯身边,他“哗啦”一下打开伞面,一个小小而温暖的黑色世界,就将他们两人包围其间。
“走吧,我送你回宿舍。”祁默轻声说。
兰斯也没有反对,迈开步子同他一起往前走。
“小黑,你知道这是我上下班的必经之路?”
“嗯,我上次看到你鞋边沾着一种暗红色的泥土,这整个疗养院园区,只有这里有。”
兰斯惊讶于祁默的观察能力。他不禁侧过脸抬头看了看祁默的那双眼睛,此刻有点木然地望着前方汇聚成一点的林间小径。这个人的那双眼睛,时而疯狂,时而迷惘,时而清明透亮,仿佛有看透人心的力量。兰斯内心有一种隐约难言的恐惧,他怕,被这个人看清全部的自己——毫无保留地在另一个人面前袒露自己所有的内心想法,这本来就是一件危险而令人害怕的事情。
很快,他们来到了兰斯家门前。齐亚尼尼医院给每位引进的优秀医生,配备了极好的生活条件。兰斯作为一个单身男人,一个人住着独栋的二层小洋房,甚至还带地下室。与其说这是员工宿舍,莫如说这里是贵宾的度假胜地了。
兰斯的小洋房门前围了一圈花圃,里面种着夜兰花,那小小的淡紫色花朵,即使在漫长的冬日里也不会凋谢。如今气温渐渐转暖,它们就开得更热闹了,香气扑鼻。
祁默凑下·身去深吸了一口,叹道:“真香,就像主人你的味道。”
兰斯走上前,伸出修长漂亮的手指摘了一朵,放到祁默的指间:“你喜欢,那就送你一朵好了。拿着,回去吧,天黑了,路上当心。”兰斯永远那么温柔。
祁默把夜兰花枝咬在齿间,斜斜勾起嘴角一笑,伸手一把,把兰斯的眼镜摘了下来。兰斯正要嗔怪,只见他从衣袖里拉出里面没被淋湿的一段,一手攥着眼镜片,一手用衣料擦拭起来。
“给主人擦擦,刚才淋了水汽,看不清了。”
祁默擦完眼镜递还给他,本来转身就要走了,兰斯忽地从背后叫住了他:“唉等等,把你的伞拿回去。”
祁默转过头来微微一笑:“不用,那把伞是给你的,我不用。”
刚才回来的一路上,雨渐渐地大起来了。兰斯望着祁默被雨滴打湿的头顶,原本刺拉拉的头发现在成了一撮一撮,软软地塌了下来。他又想起这人给他仔仔细细擦拭眼镜边沿的样子,蹲在他面前、摊开满手灰尘捧着棋子的样子,突然就有些动容。
“小黑!”兰斯喊道,“你前几天不是说想参观我的宿舍吗?现在还想吗?”
祁默转过脸来,眼里闪着光。
第10章 悲剧
雨夜,两个人窝在沙发上。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视机屏幕忽明忽暗的闪动。
兰斯捧过一杯热气腾腾的茶,递到祁默手里:“尝尝,这是我在斯里兰卡旅行时,带回来的锡兰红茶。”
锡兰红茶是国际一品红茶,口味香醇,入口芬芳,祁默轻舔着上颚,回味留在唇齿之间的余韵,觉得这味道就像兰斯的温柔一样,让人沉醉。
兰斯按下遥控器,电视机里开始播放一出歌剧:“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出悲剧——《北缚的普罗米修斯》,你想跟我一起看吗小黑?”
祁默勾着食指,在兰斯握过的手柄上慢慢摩挲:“当然,主人愿意和我分享你的世界,我求之不得。”
兰斯笑了,转过头,捋了一下他垂到肩头的马尾辫,开始给祁默讲解一出关于“盗火”的悲剧:在旧神泰坦们殒落的时代,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开始崛起,其中雷霆之神宙斯在人类的帮助下,夺得了至高神祗——天父的权位。然而他非但不感激人类,反而降下灾祸想要消灭他们。普罗米修斯不满宙斯的做法,十分同情人类,便私自偷取奥林波斯的天火,把火种藏在草杆中赠给了人类。宙斯听说后勃然大怒,先是用潘多拉的盒子报复了人类,又把复仇之刃指向了普罗米修斯。
歌剧的一开头,普罗米修斯的扮演者,便被一条永远也挣不断的铁链,束缚在高加索山崖上。作为最严酷的刑罚,他忍受着饥饿、风吹和日晒,永远也不能入睡,疲惫的双膝也不能弯曲,在他起伏的胸脯上,还钉着一颗金刚石的钉子。此外,宙斯还派一只可恶的鹫鹰,每天去啄食他的肝脏——在古希腊,肝脏被认为是人类情感的所在。白天肝脏被吃完,但在夜晚肝脏会重新长出来。这样,普罗米修斯所承受的痛苦便没有尽头了。尽管受尽了地狱般的折磨,普罗米修斯却从未屈服过。他向着不公的命运大喊:“就这样,让那电火猛烈地射向我吧,让那天穹在雷霆的轰鸣和狂怒的风暴袭击下不断震颤,让大气的暴流动摇大地,让海上的怒涛澎湃喧嚣,高高卷起,直冲星辰,让那必然的劫数把我的躯体投入昏暗的塔尔塔洛斯地狱——尽管如此,他仍不能让我死去!”
“那后来呢?”,没等看到结尾,祁默便忍不住问兰斯,“他被人救出来了吗?”
兰斯点点头:“嗯,后来有一位著名的大力士海格力斯,用箭射死神鹰,用石头将铁链砸得粉碎,普罗米修斯被解救了出来……小黑?你怎么了?”兰斯不可思议地看着祁默突然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把头深埋进了他的怀里。
等了好一会儿,祁默都没有说话,只是那样沉默地拥抱着。兰斯按下了遥控器暂停键,听着窗外的雨声,滴滴答答,潺潺连连。
“主人……”祁默终于开口了,“如果小黑像普罗米修斯一样,被束缚在山上受着酷刑,你会砸碎枷锁救我出来吗?”
这个快一米九的男人,在世人眼里,是不可理喻的疯子,是最阴暗恐怖的存在,而此刻,他缩在兰斯的怀里,就像一个毫无戒备心的孩子。
“我不知道,”兰斯说,“我不是大力士,我没有能打碎镣铐的神力。但是我愿意做你头顶的太阳,你受刑我就陪着你受刑,跟你在一起,一直一直看着你,直到你不需要我。”
——直到你的病痊愈,不再需要我。兰斯在心里说。
第11章 小白
“喵呜——”一声猫叫从客厅的角落里传来,一只浑身雪白苍瘦的猫咪,在黑暗中瞪着澄黄发亮的眼睛,从卧室里踱了出来,弓着身子站在客厅门口,警惕地望着祁默。
兰斯笑了,他稍稍松开抱着祁默脑袋的双臂,对着猫咪轻声唤道:“小白,你醒啦?”
见小白依然是一幅气势汹汹的模样,兰斯恍然大悟,他对祁默说:“不好意思小黑,小白见我搂着你,它吃醋了呢。”
祁默已经把身子坐直了起来,刚才那一瞬间脆弱和崩溃的表情,此刻在他脸上已寻不着一丝一毫的踪迹。他对猫咪也颇感兴趣的样子,慢慢地走上前去,蹲了下来,伸出指尖,想让小白舔他的手。
“你好呀小白,你就是主人说过的,另外一只宠物。很高兴认识你。”祁默倒真真像是把小白当成同类了。他对待那些医院的保安和护士们,是怎样凶神恶煞到恨不得咬人的态度,兰斯是见过的,没想到祁默面对一只猫,却如此的温柔。不,应该说今天晚上来给他送伞的祁默一直都很温柔。
但是小白和犬类可不一样,这世界上的猫主子哪有不傲娇的。它依然弓身警惕地盯着祁默伸到他面前的手,嘴里发出“哈——”的警告声。
“小白,来,我们握握手。”祁默把掌心摊开不动,示意小白自己并没有威胁性。
猫主子试探地伸出一只前爪,在空中慢慢地放下去,眼见着就要触到祁默的掌心……“喵呜!”小白用力挠了祁默一爪子,然后转身飞也似的逃窜回兰斯的卧室里去了。
兰斯赶紧走过去,蹲下来握着祁默的大手查看伤势,还好,只是破了一点皮,没有出血。
兰斯心疼地用自己的指腹,在祁默温热的手掌里摩挲了两下:“没有破,不用打狂犬疫苗。”
祁默笑了,笑得像个孩子:“怕什么狂犬病,我本来,就是一条疯狗啊。”
祁默说得天经地义,但是兰斯却不喜欢听:“小黑,我不喜欢听你说这样的话。”兰斯的脸上难得露出一点愠色。
祁默专注地看了一会儿兰斯的神情,忽然又把兰斯搂住了,新长出一些胡渣的脸庞,贴在兰斯的毛衣领口上,刺得兰斯有点儿痒。
祁默认真地说:“主人说我不是,那我就不是。”
刚才小白从卧室里钻出来的时候,门开了一道缝隙,兰斯彻底打开卧室门,对着祁默招招手:“跟我来。”
祁默今天晚上一反常态的乖顺。他站在门口,局促地问了一句:“可以吗?”他的意思是,他不确定进入兰斯睡觉的地方,对他会不会是一种冒犯。
“来。”兰斯又重复了一次。
房间里并没有过多的摆设,甚至连正经的家具都没有几件。
卧室的中央摆着一张不算太大的床,两个人躺上去大概正好,兰斯一个人睡,绰绰有余。床是铁艺的,床头上是铜锈色做旧的镂空雕花,卷成一丛相互交缠着的藤蔓的样子,上头零零星星缀着点点铜花。很雅致。
最妙的是藤蔓花丛中间抽出来的一枝,折着曼妙的曲线,在花苞处缀着一盏灯——是一盏床头阅读灯。
兰斯喜欢读书,在他为数不多的家具里,最大的就是那整整三面墙的巨型木质书架,除了靠床的那一面之外,一层一层、一格一格的,铺满了书架,只给两扇窗户留出了些许位置。架子上摆满了各种书,最多的自然是心理学的专业书籍,其次是医学类相关的书籍、期刊,再有就是各类的哲学和百科读物。
祁默仰着头望了一圈,见那最高层的书架都顶到了天花板上,拿书还需要站到小梯子上,不禁笑了,感叹道:“主人,你的精神世界真丰富。”
兰斯对他的赞美很受用,他点头说:“嗯,这些书,我真想全部都装进我脑子里。”
祁默乐了,他说:“那我现在,不就是走到主人的脑子里来了?太好了,以后主人的脑子里可以给我占一个位置吗?”
兰斯被他的逻辑逗笑了,柔声说:“可以呀~不过,你恐怕得跟小白挤一挤了。小白~”说着,兰斯朝着趴在篮子里的小白喊了一声:“以后可不准再挠小黑了,他是我的朋友。”
小白好像听懂了,但不太愿意接受自己的主人多了一个自己之外的“朋友”,于是没精打采地“喵”了一声,继续耷拉下脑袋去,蜷缩成一个白球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