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池
叶钦霎时卡壳,一时竟忘了自己之前为什么生气了。
……为什么来着?
走在路上,他还在琢磨这个问题,心想自己怕是回趟家被罗秋绫唠叨傻了,这回无论如何不能告诉她这边停电的事。
历尽千辛万苦从19楼一级台阶一级台阶地爬下来,叶钦累得气喘吁吁,脚步虚浮地走到地下停车库。里头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举着车钥匙转悠几圈也没找到自己的车,远远地来了一个开巡逻车的保安,闪着车前灯提醒他们俩赶紧出去,停电挪车是危险举动。
这对叶钦来说无疑是一个毁灭性打击。走出地下车库,他仰头看19楼所在的位置,不敢想象今晚要是没来电,他该怎么爬回去。
楼下聚集着不少因为停电下来纳凉的住户,空地上有几个大叔大妈开着小音响在瓦数颇高的LED灯下跳广场舞,叶钦坐在边上看了会儿,奇迹般地觉得不那么热了,推开程非池一直拿着书给他扇风的手:“我不热了,你自己扇吧。”
坐在旁边穿花裙子的阿姨闲来无事跟他们搭话:“你们兄弟俩哪栋楼的?怪面生。”
叶钦听到“兄弟”两个字就想翻白眼,程非池礼貌地回答:“10号楼的,刚搬来不久。”
阿姨笑眯眯:“我就说,这小区住的都是中老年人,没见过你们俩这么年轻的,都还在上学吧?”
“嗯,马上高三了。”
“你们两个一样大?不是亲兄弟哦?”
“不是。”
阿姨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最终视线定在叶钦身上:“啧,这个小朋友面嫩的来,我还以为你们俩差好几岁呢。”
坐累了两人站起来散步,叶钦还是对刚才那个阿姨的话耿耿于怀:“我看上去有那么幼齿吗?不像上高三的,难不成像初中生?”
程非池忍俊不禁,收住笑故作严肃说:“不是你幼齿,是我显老,跟你在一起衬得你过分年轻。”
“谁说你显老?”叶钦瞪大眼睛,“个子高就是老?怎么不说他们自己营养不良不长个儿呢?告诉我谁说的,我去揍他。”
成功转移注意力,程非池拉过他攥紧拳头的手:“没事,你不嫌弃就行。”
趁着天黑又没有路灯,两人牵手走了一路,叶钦从起初的害羞变为后来的胆大,前后只花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碰到物业管理人员的时候,叶钦都没撒手,仗着人家看不见,大方地甩着胳膊问啥时候来电。
“就快了,赶紧回去吧,天太黑外面不安全。”物业人员看了下手机,“电力公司说九点左右。”
于是两人牵着手往回走,因为道路太暗,周围的楼宇又都长得差不多,导致走错两次路,到10号楼楼下,电梯口已经堵着不少等乘电梯上楼的住户。
叶钦等了一会儿又耐不住,他想起家里冰箱里还冻着上次买回来的冰淇淋,突发奇想对程非池道:“我们走楼梯吧?”
在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上,程非池向来都听叶钦的,所以哪怕心知这个想法多么不靠谱,他还是依了叶钦,由他拉着走进楼梯间。
高层住宅的楼梯存在感很弱,因为平时鲜有人走,里头积了不少灰尘,也没个窗户或者透气孔,走进去就像潜入一个漆黑的密道,一丁点声音都被无限放大,脚步声仿佛雷鸣,呼吸声犹如暴风。
叶钦觉得好刺激,热也顾不上,野猴子一样嗖嗖嗖往上爬,还催程非池快点。
程非池怕他摔倒,打开手机电筒,被叶钦返身按住发出亮光的镜头:“关掉关掉,就摸黑走,太好玩了。”
程非池拗不过他,由着他走在前面,自己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护着。
每层二十一级台阶,19层就是三百九十九级,如程非池所料,四分之一没到,叶钦就爬不动了。
他两手叉腰,气喘如牛:“这这这怎么比下楼还累啊。”
程非池:“因为地心引力是向下的力,下楼时力的方向相同,而上楼相当于做负功,所以上楼比下楼累。”
叶钦一脚踩在台阶上,一点劲都使不出了,翻着白眼断断续续地说:“现现在、我要、要男朋友,不、不不要程老师。”
休息五分钟,爬了30秒。叶钦以为差不多该到了,问程非池现在是几楼,程非池说9楼他还不信,扶着墙推开楼梯间的门往电梯方向看了一眼,果然是9楼。
“不然我们下楼等电梯吧。”程非池提议道。
叶钦只觉得头重脚轻,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摆着软绵绵的手:“你先下楼,等来电了,打120让他们弄个担架来,把我抬上去。”
程非池没答应,背对着他,曲腿半蹲:“上来。”
叶钦一惊:“干嘛?”
“男朋友背你上去。”
这个称呼叶钦常用,冷不丁从程非池嘴巴里说出来,就有这么点惊雷炸耳的感觉。
“不行。”叶钦纵然再不懂事,也知道负重上楼有多难,咬牙道,“我再坐会儿,就能接着爬了。”
“我背得动你。”程非池姿势不变,只稍稍偏头,“你把我当担架就好。”
第三十三章
叶钦过往的记忆中并没有让人背着的经历。
罗秋绫身体不大好,叶钦上小学后,她就抱不动他了,只能在叶钦放学回家时弯腰给年纪尚小的他一个拥抱。叶锦祥呢,整天忙生意不着家,难得回来也鲜有好脸色,尤其是看了叶钦的成绩单之后,骂还来不及,哪还有心情跟他亲近。
于是趴在程非池背上的叶钦有些拘谨,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虚虚地搭着他的肩膀,透过薄薄的T恤布料传来的温度又让他觉得烫手。
程非池似乎察觉到他的紧张,拖着他的大腿把他往上掂了掂:“抓紧我,别松手。”
叶钦忙用胳膊环住他的脖子,腿也不由得夹紧,像个抱着树干生怕掉下去的树袋熊。
又爬了两层,程非池稳健的脚步让叶钦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喘匀了气,总算能好好说话。本想问程非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下,出口的却是:“你怎么这么熟练啊?是不是背过很多人?”
还是忘不了程非池被很多人喜欢过的事,潜意识里藏着浓浓的危机感。
程非池步子迈得均匀,喘息声也不粗重,所以看上去游刃有余。他边走边说:“除了我妈,还背过楼下的爷爷,有阵子他腿脚不方便,家里又没人,我就帮了几天忙。”
解释得清清楚楚,坦荡磊落,让叶钦想借题发挥都找不到切入点,噘着嘴咕哝道:“那谢谢你帮忙咯。”
“你不用说谢谢,”程非池道,“背你是我应该做的,不是帮忙。”
叶钦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程非池的意思是把他当做自家人,跟妈妈摆在同样的位置上,一时心中五味杂陈,既觉得甜蜜又隐隐有些难受。
他还是不知道这种难受名为何,只知道自己想给程非池一些东西,迫不及待地想付出点什么。
叶钦踢了一下腿:“喂,你还没告诉我,想听我管你叫什么呢。”
“只要不是‘喂’,都行。”
“都行个屁啊。”叶钦又踢了下腿,“直呼大名和‘程老师’你都不喜欢,当我看不出来?”
没想到这小家伙观察力还挺敏锐,程非池笑了一声,拐着弯道:“我觉得,刚才那个阿姨说的就不错。”
最后五层楼是叶钦自己爬的。十层楼太高,他怕真把程非池折腾伤了,下回再遇到这情况没人肉担架可用。
到家门口拿钥匙开门,眼前唰地一闪,楼道灯亮了。满头大汗的两个人同时看对方,然后不约而同地咧开嘴笑。
洗完澡,叶钦趴在程非池房间的床上写小测卷。两天半没在这儿,程老师一点没偷懒,攒下的题目数量只多不少,写得叶钦抓耳挠腮,从床上滚到床下,又爬到厨房冰箱里拿冰淇淋,企图激发大脑潜能。
化过一次的冰淇淋形状不太好看,叶钦用勺子挖着吃。吃着吃着目的就跑偏,自己吃一口,往程老师嘴里塞一口。
程老师虽然严格,但还算是个体谅学生的好老师,看在叶同学今天体力消耗过度的份上,让他留一半明天写。
叶钦一跃而起,以为冰淇淋“贿赂”起效,跑到厨房亲手给程老师热了一杯牛奶,巴巴地送到跟前,说家里只有两个杯子,碎了一个,现在只好两人同喝一杯了。
程非池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喝完牛奶催他去睡觉,叶钦不肯走,又喊不出那两个字,原地跺了跺脚,噔噔噔跑回自己房间抱了枕头过来,放在程非池床上,跳起来躺了上去。
对这番举动的解释也很充足:“我怕黑,万一待会儿又停电怎么办?”
直到程非池躺在另一边,才有点琢磨过来叶钦的用意。难不成在这个小家伙眼里,没有同床共枕就不算同居?
叶钦许多年没跟别人睡一张床,新鲜得睡不着,还有一点点古怪的紧张。翻来覆去烙了会儿饼,侧过去戳了戳程非池的肩膀,用拉长的气音问:“睡—着—了—没—?”
程非池习惯往右侧睡,被戳得动了一下,头往左边转,叶钦立刻用手指顶住他后腰不让他转过来:“你别动。”
程非池就不动了。
叶钦舔舔嘴唇,张了张嘴,复又闭上,如此循环。往前数十七年,还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下如此纠结,他从还在爬楼梯时就开始做心理建设,几个小时过去,还是难以启齿。
程非池背对着他问:“什么事?”
叶钦用毯子盖住自己下半张脸,含含糊糊地说了几个字,程非池没听清,追问:“什么?”
叶钦眼一闭心一横,掀开毯子,飞快说了一句:“哥哥晚安。”
说完正要把毯子盖过头顶装睡,程非池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翻身转过来,在叶钦躲进去之前制住他的手。
叶钦无处躲藏,被程非池炙热的目光看得脸热,闭上眼睛难堪道:“睡觉了,你干吗唔——”
接下来的声音都消失在一个突如其来的亲吻中。
程非池掌握主动权的吻都是轻柔绵长的,如同和风细雨一般,仅止于唇齿间的交流,从不往前再近一步。看起来按行自抑、克制受礼,实际上能造成多大的杀伤力,只有当事人叶钦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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