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池
叶钦边想边摆弄手边的纸巾,把它们扯开撕成一条一条,有种把对面的人手撕了的快意。
学校附近的饭店价格实惠,廖逸方做主点了两菜一汤,坐下时见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一句话都不说,暖场道:“都饿了吧?这家上菜有点慢,但是味道很好,我中午来不及回家的时候经常在这里点一个炒菜和一碗饭,吃饱了下午学习都有劲了。”
叶钦抬眼环视四周,几张油漆斑驳的木桌子,墙上架着一台屏幕布满坏点的电视机,怎么看怎么寒酸,也不知道做出来的东西能不能吃。
他不动声色地把胳膊抬高远离油腻腻的桌面,转过头来,发现自己跟前的盘子里多了几块糖。
“先吃这个垫垫吧。”程非池道。
这个牌子的糖叶钦吃过,牛奶味是他的最爱,这会儿也确实有点饿,见廖逸方不客气地剥开吃了,他也悄咪咪拿起一颗,迅速剥开糖纸塞进嘴里。
因为饿了的关系,吃饭的时候席间格外安静。这家饭店食材新鲜,用料也足,意外地打破了叶钦对平民快餐的偏见,再加上中午没怎么吃东西,他就着一盘酸酸甜甜的番茄炒鸡蛋,一口气干掉两碗白米饭。
结账时,叶钦习惯性地掏钱包请客,廖逸方坚决不同意,说:“叶同学你这样就不对了,咱们以后有的是机会一起吃饭,都是你请客的话,我们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程非池不说话,默认赞同廖逸方的观点。叶钦无语,心想拜托了以后别让我再碰到你们,然后噘着嘴老大不情愿地同意三人分摊饭钱。
廖逸方的自行车就停在附近,他跨坐在车上挥手跟两人告别:“今天太开心了,以后咱们常联系,一起学习,共同进步。”
正能量得让叶钦莫名有些惭愧。
送走班长,叶钦转身往自己停车的方向去,一脚踹飞一颗小石子,看见程非池在他前头不远处,跟往他同一方向前行。
“喂。”
程非池停下脚步,扭头看他。
叶钦喊完才开始组织语言,犹豫道:“那个……我说刚才那个……”
程非池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剩下的几颗糖,举到他面前:“只剩这些了”
刚才吃了人家五颗糖的叶钦刷地红了脸,有种被当成小孩的羞耻感:“……我不是要这个,我是说刚才在网吧,我就在你隔壁。”
他盼着程非池主动承诺不会把之前的糗事说出去,谁知着家伙镇定自若,站在那儿等他继续说,完全没有主动接话的意思。
叶钦又羞又急,实在没办法,干脆直切主题:“我听到你打电话了,也听说了你的秘密,只要你不说出去,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程非池愣了下,继而笑了。
这是叶钦头一回看他笑。先前几次都是似笑非笑,模模糊糊的不明显,这次是实打实的笑了。只见他嘴角上挑,薄唇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眼睛稍稍眯起,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
叶钦刚想问他“笑什么笑”,程非池顺着吸气微抬下巴,脸上的笑容丝毫没有收敛:“什么秘密?”
叶钦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人的心理素质这么好,如此可怕的秘密都不怕自己说出去。
或者说他脸皮厚更为贴切。
脸皮很薄的的叶钦自觉被嘲笑,面红耳赤几欲暴走。他再也说不下去,踢起一块小石子打到程非池脚侧,一甩头,气冲冲地跑了,没系好的鞋带随着脚步左飘右荡。
又是一周过去,六中一切如常,廖逸方那边也没听说关于程非池的除了学习以外的消息。
正当叶钦放松戒备,以为程非池默默接受了交换条件,今后不必再怕他的时候,家里东窗事发。
他逃了两节晚自习,一口气跑回家,推开门,母亲罗秋绫正坐在沙发上哭。
“你把孩子叫回来干什么!”父亲叶锦祥的第一反应是觉得丢脸,大步走过去把门关上,命令叶钦道,“你先上楼,我和你妈妈有事要谈。”
叶钦是接到家里阿姨的电话之后赶回来的。前阵子他交代过阿姨有特殊情况一定要通知他,防的是叶锦祥干出把外人往家里带之类的事,没想到这么快就发挥了作用。
罗秋绫不想儿子看到自己伤心无助的样子,抹掉眼泪挤出笑容,假装若无其事地把他往楼上推:“怎么回来了,今天不上晚自习?先上去写作业吧,妈妈让阿姨给你热汤……”
看着妈妈强颜欢笑,叶钦的心揪着疼,怒气直冲头顶,反手就把边柜上放着的瓷花瓶往地上推,“咣当”一声巨响,花瓶砸得粉碎。
叶锦祥吓了一跳,指着他吼道:“干什么,想打我?造反了你。”转而又指着罗秋绫,“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你看他还有没有一点叶氏继承人的样子!”
一旦怒火被点燃,叶锦祥所谓的涵养就灰飞烟灭,轻而易举地露出藏在虚伪皮囊下粗鲁一面。虽然不愿承认,但是叶钦潜意识里明白,自己身上的乖戾和暴躁八成就遗传自叶锦祥。
罗秋绫吓坏了,眼泪都忘了擦,拼命把叶钦往楼上推:“钦钦,乖,你先上去,妈妈马上过来。”
叶钦手握楼梯扶手,岿然不动,一双黝黑的眼睛死死盯着叶锦祥,像只不惜挑战权威的小豹子,逼迫父亲主动交代犯罪经过。
叶锦祥在客厅里来回走了两圈,大抵是犯了错误实在没底气,再次开口时语气软化不少。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不知道那个女人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身上。”他信誓旦旦地对罗秋绫道,“你知道的,外头想往我跟前凑的人太多了,但是我可以保证,从来没有多看任何人一眼。”
叶钦自是不信叶锦祥的话,可他也不敢将真实情况告诉妈妈。
次日,家中恢复平静,罗秋绫一边浇花,一边无可奈何地将那天的经过讲给儿子听。过程没有任何曲折离奇之处,就像罗秋绫自己说的,大约是女人敏感的天性使然,她早就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
“不过昨天你也听到了,只是妈妈太敏感,捕风捉影罢了。你爸爸工作忙,应酬多,经常跟不同的人打交道,这种误会在所难免。你还小,听妈妈的话,不要再追究了。”
罗秋绫说这话时声音温柔,脸上带着笑,可叶钦却没在她眼中寻到笑意。
晚上,叶钦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尽是叶锦祥那辆黑色的商务车大喇喇使进玉林小区,停在3号楼下的画面,紧接着眼前浮现叶锦祥狰狞的面孔:“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你看他还有没有一点叶氏继承人的样子!”
叶钦睁大眼睛看天花板,瞪到眼眶发酸都不肯闭上。
是啊,他又不止我一个儿子,当然不在乎妈妈,不在乎这个家。
叶钦忽而又想起程非池俯视他时冷漠的双眸。私家侦探那边反馈来的信息说叶锦祥在去年末才与程欣母子重新取得联系,几次去玉林小区都是趁程非池不在时偷偷过去,程非池在学校的留的家庭信息也写着父亲亡故,由此看来他对此事全然无知,甚至有可能还不知道自己的生父依然在世。
可是……
叶钦咬紧牙关,控制不住地把程非池和叶锦祥联系在一起。
那人迟早要认祖归宗,说不定还会代替自己继承叶氏的产业。他并不在乎什么继承人的身份,可叶氏本该姓罗,这一切都属于母亲罗秋绫,叶锦祥凭什么?程非池又凭什么?
眼前画面一晃,叶钦看到冷峻的琥珀色的瞳孔微微张开,程非池的脸上露出一个称得上讥诮的笑容。
他其实一直在心里嘲笑我吧,笑我不自量力,笑我上蹿下跳却还是被他压得动弹不能,像个跳梁小丑般滑稽。
叶钦狠狠合上双眼,浓密的眼睫在黑暗中不住颤抖。
这边的叶钦攥着拳头,昏昏沉沉刚睡过去,那边扰得他无法安眠的程非池已经起床了。穿衣洗漱做早餐,扛着单车走出楼道时,浅浅的一轮弯月还悬在天边。
昨天早点铺老板让他今天早些来店里,说有位熟客临时下定一批馒头准备供奉到红叶山上的寺庙,店里还要招待客人,可能会忙不过来。
程非池从小在家里帮妈妈干活,揉面做馒头这些算是轻车熟路,天亮之前就帮着把一百个馒头搞定了。老板高兴,准他早点走,还给他塞了一车篮的包子豆浆,让他带去学校跟同学分着吃。
拎着食物走进教室,前排跟他一样早到的同学眼尖道:“哇今天这么多,有没有我的份啊?”
“有啊。”
程非池走到座位前,把书包放下往桌肚里塞,推了几下进不去,狐疑地伸手试探,摸出一个精致的粉红色纸袋。
前排的同学过来讨包子吃,看着纸袋里拿出来的牛奶、三明治,还有一盒包装精美的进口奶糖,眼睛都直了:“学霸可以啊,送情书的姑娘一天比一天多,现在连送早餐的都有了。”
程非池转来六中两个多月,班上同学对他了解不深,只知道他成绩好,还是学霸学霸地叫。
翻开纸袋最底下的卡片,只见上面写着歪七扭八的一行字:愉快的一天从早餐开始。落款是两个字母:YQ。
程非池在脑中把有可能性的人统统过了一遍,其中并没有名字首字母是“YQ”的。等了一天也没有人来认领,他猜东西可能送错人了。
然而第二天早上,粉色的纸袋再次出现在他桌肚里,比他来得早的几个同学都说没看到是谁放的,这回的卡片留言是:昨天的三明治好吃吗?今天换一种新口味。落款还是“YQ”。
就这么过到周四,程非池还是没能知道是谁送的,倒是送早餐的先憋不住,把落款给改了。
自暴身份,还欲语还休地不暴露彻底,署名以亲昵得有些暧昧的“Yours lovely”开头,后面引人遐思般地只留了一个汉字,写得十分潦草。
程非池看了一会儿,像是“铁”字,结合之前的“YQ”,他把范围扩大到整个六中,但凡有印象的都没放过,再稍稍加以变通,这回终于有了结果。
翌日上午,叶钦打着哈欠、踩着铃声走进教室,一眼就看到自己桌上放着的粉嫩纸袋。走近一看,还挺眼熟,似乎是他让周封帮忙挑的那一款。
一张卡片压在纸袋下方,自己的狗爬字下面多了一行清逸隽秀的钢笔字:叶同学,二(1)班第四组倒数第二排靠窗是我的位置。
落款格式工整严谨——
Yours sincerely,
池.
作者有话说:
小叶的第一次追夫之路正式开启
第九章
晨读课上,叶钦唾骂同桌周封:“我就说你这烂招不行。”
周封挠头:“不应该啊,怡然收到早餐的时候可高兴了。”
叶钦拿手机百度,指给周封看:“这个yours s…s什么的,一般在正式的商业信函中使用,你还让我用lovely……可爱个屁啊,丢死人了。”
周封把卡片抽过来一看:“我靠,他绝壁是故意的,早餐明显是送给他的,他居然说你弄错人了?”
叶钦翻白眼:“废话,不然也不会用落款嘲讽我了。”
周封:“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啊?”
叶钦不知道,他看到那粉红色的纸袋就闹心,伸手拍拍斜前方在背单词的廖逸方:“班长,吃早饭。”
廖逸方转过来,推推眼镜:“我吃过了,把它给需要的同学吧。”随后满脸感动地说,“我就知道叶同学没有变,你还是我们可爱的小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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