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池
郑悦月白眼一翻:“有机会上就不错了,贺函崧那边削尖脑袋想去都没成,这种曝光度极高的晚会,上一次就相当于镀一层金,人家可没问你要宣传费。”
见叶钦一脸失望,郑悦月觉得奇怪:“等片酬下来,你那些债不就差不多平了吗?怎么,还有其他困难?”
叶钦在心里拨算盘,合计了一下账目,道:“没有没有,谁不想多挣点钱呢是吧?”
郑悦月笑他钻钱眼里去了,说等他红了,有的是有钱没处花的时候。
叶钦还是有点着急,多挣点钱才好给哥哥买好东西啊。
从前他表达喜欢的方式就是给对方花钱,如果对方想要的东西他都给不起,首先就不合格。
虽然以程非池现在的经济实力,八成看不上他想送的那些东西。
复工的第一场活动是一个商场的商演,周末程非池难得休息,亲自开车送他去。
叶钦一路叽叽喳喳讲个不停,“这里我们来过”“你还记得这家的羊肉泡馍吗”“高二那年冬天我们一起在这儿吃过烧烤”,走到哪里都能说出个典故来。
快到那家商场,叶钦远远地看见招牌,眼睛噌地亮了:“时代广场,前两年刚翻修过,当年你在这里打工,还说要带我去楼上吃甜品,不用排……”
说到这里自觉收了声,紧抿嘴唇不说话了。
回忆之于他都是美好快乐的,对程非池来说就不一定了。那时候他过得辛苦,还有自己这么个拖油瓶成天找事,就算有几分美好也早就抵消干净了吧。
路口打方向盘左拐,程非池道:“怎么不说了?”
叶钦闷声道:“忘了要说什么了。”
程非池也不追问,只说:“我把你送到门口,就不进去了,活动结束后来接你。”
活动预计下午两点半开始,实际推迟了四十分钟。
因为到场的粉丝比预想中多,商场紧急出动了两组保安,重新拉了围栏,指挥粉丝们有序排队。
在这不长不短的时间里,叶钦也没闲着,边用椅子搁着左腿做几组小幅度的复健动作,边跟来看他的廖逸方聊天。
“什么?”一个勾腿的动作做到一半,叶钦惊愕道,“那纹身是印上去的?”
廖逸方点头:“嗯,警察身上不能有纹身,我第一眼看到就知道是假的了。”
“他承认了吗?”
“不承认也不行。”廖逸方淡定地说,“洗个澡就没了,我打开卫生间门的时候,他正拿了一张新的往胸口上贴。”
叶钦想象了下那画面,不由得偏头闭了闭眼睛,心想可太丢人了,以后还是假装不认识这厮吧。
嫌弃完了,试探着问道:“那……那你还信了他?”
廖逸方垂眼不知看向哪里,片刻后抬起眼皮:“他昨天为了赶来见我,受了伤也没去医院包扎,我看到的时候伤口还在渗血,把衣服都染红了。”
叶钦心想这招苦肉计来得及时,面上装懵道:“那班长你……原谅他啦?”
廖逸方神色无奈:“何谈原谅,打从一开始,我就抗拒不了他。说来你可能觉得好笑,明明摆出一副往事如烟不记恨不抱怨的样子,其实我从没有哪一天忘了那些事,忘了他这个人。那些冷淡和拒绝,归根结底都是心里的不甘在作祟,想让他尝尝我受过的苦,并非我打心眼里不愿意接受。”
这番剖白叶钦似乎听懂了,又好像一个字都不明白。把这想法代入到程非池身上,才有了几分感同身受。
“可班长你还是善良啊。”叶钦笑着说,“你明明知道怎样做对他伤害最大,却还是保留实力,不跟他一般见识,我相信他心里也很清楚,说不定还希望这个过程能长一些,好补偿你曾经失去的。而你的大度缩短了这个过程,既成全了他的心意,又让他少受许多苦。这么一想,是不是就没那么自责啦?”
意外发掘出安慰人天赋的叶钦笑盈盈地上了台,然后被台下乌压压的人吓了一跳。
以往这种商场活动主办方给划的内场能坐满都算不错,这回站到台上一眼望去人山人海,楼上围栏边也挤得满满的,人手一张写着“叶钦全球粉丝后援会”的手幅,还有人印了偶像剧那张充满少年感的剧照做成海报高举过头顶。
天知道叶钦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的应援了,一时有些紧张,暖场活动时磕磕巴巴地忘词,接不上主持人抛来的梗,到后面粉丝互动环节才放开一些。
有粉丝姑娘问他腿伤怎么样了,没养好千万别到处乱跑,叶钦当场给她表演了一个高低步,说瘸腿的时候伤腿踩地是一米七,好的那条腿踩地是一米八,一米七一米八无缝切换,跟坐跷跷板一样。
台下的粉丝都笑疯了,有个嗓门大的拆台:“钦钦你哪有一米八?”
叶钦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神秘道:“嘘,诸位知情人士给点面子,百度百科上写着一米八呢。”
原先叶钦最怕的问答环节也其乐融融,好几个新粉问了他今后的工作安排后,有个面熟的老粉接到话筒什么都没问,沉默几秒后说对不起,在他最难最苦的时候选择离开粉别的爱豆,现在又跑回来装元老,曾经说好会一直陪着他也没做到。
叶钦捏着手上的话筒,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有点慌乱,还有些迷茫,他始终认为自己不值得她们喜欢,进演艺圈也是为了钱,所以平日里见到粉丝就尽量对他们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忽然听到这样一番掏心掏肺的话,他才是最愧疚的那个。
后来话筒不知怎么的传到混在粉丝堆里的廖逸方手上,周围的姑娘都起哄要这个稀有的“男粉”发个言。
廖逸方的脸腾地红了,支吾半天,说:“我们经历的所有苦难都是为了磨炼意志,换言之苦难都是为了让我们成就更好的自己。总结过去的错误是对的,但是我们更应该向前看……叶同学加油,大家都要加油。”
廖式正能量十年如一日,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台上的叶钦险些笑出眼泪。或许是被老粉丝和班长的话触动到心底深处一片从未企及的领域,他在入行的第六年头一回体会到这份工作的意义。
他在十来岁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为了钱入行,跌跌撞撞地闯到现在,有过红极一时风光无限,也有过跌落泥潭盘旋不前,幸得这些人陪他从懵懂一步步走向成熟,无论是帮过他的还是踩过他的,无论他们是否还在,都是他人生路上一段不可或缺的宝贵经历。
叶钦举着话筒道:“苦难和幸福或许有先后顺序,但是你们在我这里没有先来后到。谢谢,谢谢你们所有人。”
说完朝台下深深鞠了一躬。
活动开始得晚,结束时间也比预计晚不少。
这个点再回去做饭有些晚,程非池和叶钦干脆在外面吃了火锅。
吃饱喝足回酒店,叶钦坐在副驾上拆粉丝给他的信,觉得车里太安静,就边看边念,偶尔读到难为情的部分就降低声音一带而过。
原以为在开车的程非池没心思听,谁知等某个红灯时,他突然出声道:“刚才那句是什么?我没听清。”
叶钦猛一个激灵,回头念道:“有时候又觉得你像我的弟弟,天真可爱。”
修长的手指敲了几下方向盘,程非池说:“上一句。”
叶钦在他面前向来是说不了慌的,硬着头皮念:“有时候觉得你像我的男朋友……温暖体贴。”
念完转动眼珠悄悄观察程非池的脸色,见他抿唇不语,心里顿时一阵一阵地发慌。
红灯转绿灯,车子再次行驶在平缓的路上,程非池不疾不徐地问道:“没有先来后到?”
叶钦不知道今天商场里的话是怎么让他听见的,臊得头都抬不起来。
回到酒店,程非池默不作声地做自己的事,视线没从电脑屏幕上移开哪怕一下,在边上坐着的叶钦好不容易逮着他拿杯子喝水的机会,抱住他的胳膊小小声喊:“哥哥……”
程非池偏头看他:“嗯?”
叶钦舔舔嘴唇,鼓足勇气道:“没有先来后到,是因为哥哥一直在我心里,没、没有离开过。”
他现在最怕的便是被程非池误会,所以什么从前不好意思说的话都逼自己说。可这话对他来说超纲了,比让他当面表白还要难,任何语言都描述不出自己想表达的万分之一。
果然,程非池露出不解的表情:“哦?”
叶钦觉得自己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拖着程非池的胳膊晃了两下,真诚道:“我说过不会再骗你,谁骗人谁就是……就是小狗。”
Flag立得容易,倒得比台风过境还快。
第二天出门前,程非池终于把那件风衣还给叶钦,并提醒他摸摸看口袋里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少自然是不会少的,摸出来的一颗星星把叶钦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
程非池穿上西装,慢条斯理地扣袖扣,瞥了一眼他握拳的手:“哪来的星星?”
叶钦的星星还没做完,之前按照进度每天叠三个,五百二十个至少需要近半年的时间,本以为做好的时候差不多能赶上送,谁知追人进度大幅推进,叶钦又不想敷衍着一天之内把星星都叠完,就继续按原计划行事。
谁知说好的惊喜因为无意中的疏忽暴露了,怪不得程非池先前问他“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事到如今只得装傻,叶钦手背到身后,望天花板道:“什么星星?我不知道啊。”
程非池看了他一会儿,竟也没拆穿。
等到过两天叶钦憋不住,问他那枚戒指的事,程非池把叶钦用过的那一套原样复刻,茫然无辜道:“什么戒指?”
叶钦差点一口气背过去,回头摸着自己手上的戒指想,那枚戒指迟早要给哥哥戴上的。
最后拍了拍自己的紧张得乱跳的心脏,幸亏哥哥人帅心善,没真让他学狗叫。
这年的中秋和国庆日子接近,法定假期连在一起。
不过放假什么的对于叶钦这样的演艺圈工作人员来说从无规律可循,晚会提前两天录完,中秋当天上午有个杂志拍摄,叶钦这边刚收工,那边程非池就发来消息说到机场了。
叶钦抓紧时间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了几句“飞机晚点了没”“东西都带全了吗”之类的,没话找话,黏黏糊糊不肯挂。
他是想跟程非池一起去S市过中秋的,可一来他有工作,二来人家没邀请,他也没个正当理由跟着去。
想到晚上要一个人吃月饼过中秋,叶钦心情沉重,在电话里跟程非池打商量:“今天晚上,我可以吃两块巧克力吗?”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程非池发现叶钦工作忙起来以零食代替正餐的毛病又出现了,遂限制了他每天摄入零食的量。
或许是电话里的声音听着太可怜,程非池松口道:“可以。”
“再加一包软糖?”
“可以。”
“那我想晚点睡,可以吗?今天的晚会我被安排在后面,要过了十一点才出场。”
“可以。”
顺利解锁允许三连击成就,叶钦士气高涨,忙把琢磨了好几天的问题趁热打铁问了:“那,手臂内侧、大腿内侧和腰侧,你更喜欢哪里啊?”
突然转换的话题并没有打乱程非池的思考,他几乎没有犹豫:“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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