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九暖阳
姑娘摇摇头又点点头,脸上带着怜悯:“偷跑出来的吧?哪有钱住招待所。我看他可怜,晚上天黑了还在路上转悠,就把值班室给他住了。”
“谢谢你。”陈靖东拽了少年一把,和颜悦色:“你不谢谢这位姐姐吗?”
少年抿了抿嘴唇,别扭的样子:“谢谢姐姐。”
“以后别跑了哈,”姑娘笑模笑样的,爽利的把身份证还给陈靖东,话是对着方坤说的:“有啥子话不能跟家里人说?你这一跑不得把家人急死?你看你哥,嘴上都起大泡了。”
方坤顺势看了陈靖东一眼。
少年那幽深的瞳仁让男人浑身一颤。很奇怪的感觉,说不出。
等到进了房间关上门,方坤也不吭气,直接走到靠窗边那个床,脱了鞋就要上床睡觉。
“方坤,”陈靖东叫住他,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你饿不饿?”
方坤摇摇头:“他们给我打饭了。”他们是谁,不言而喻。
责怪的话说不出,道歉也无从道起。陈靖东搓了搓手:“先冲个澡再睡会舒服点。”
“不冲。”方坤一下子在床上坐着转过身,直勾勾的看着他:“你看我这么副要饭样儿,不给你丢脸吗?还来管我干啥?”
“我不管你谁管你。”陈靖东走过去,坐在自己床上靠近他的那一边:“方坤,跟我回去吧,以后我管你。”
方坤摇头:“我不用你管,我不指望你们任何人。”
这句话特别伤人,可陈靖东也没话可说:“我不劝你回R市了。真的,你要是不想回去就不回去,我供你读书养你长大,说话算话。”
少年还是摇头,特别固执难以说服:“没有用,我不回去。你也说了,他是我爸,他要管我天经地义。你跟我没有血缘关系,没用。还有,你别想着打电话叫我爸我姑过来,他们来了我还得跑,下次你就再也找不到我了。”
心底某处被触动,陈靖东小心翼翼的:“你来这里,是希望我来找你的对不对?”
方坤不吭声,低着头抠指甲。
长叹口气,陈靖东伸手想像过去一样揉揉他的头发,却被小孩警觉的躲了过去。
“别摸,脏。”
陈靖东干脆一屁股坐到方坤床上,一把搂住小孩的肩膀:“脏什么脏?你就是臭了我也不嫌弃你。方坤,你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
方坤一开始没说话,后来隔了一会儿慢慢的开口:“我走之前就跟强子借了五百块,也不够用。后来我买火车票就买一段的,上车就逃票。碰着列车员检票,我就去厕所蹲着……有一次还是被逮着了,我没钱补票,他们就把我撵下车了。后半夜两点多,是个特别荒凉的小站……”
说的人语气平淡无所谓的样子,听的人心似油煎各种疼痛。
“到这边实在没火车可蹭了,长途车也逃不了票,我又没钱,就想办法搭便车。还好拦了两个小时,有个好心人肯带我一段,下来又走了一个多小时吧,就到了。”
“方坤对不起。”陈靖东收紧手臂,难受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会干巴巴的反复说着对不起。
“你干嘛要说对不起?你又没对不起我。我说过,我不需要你可怜我。”方坤吸了吸鼻子:“我得自食其力。我不想过我爸那种日子,我就得逃开。你放心,我希望你能找到我只是不想你担心。你回去吧,我没事,这里挺好的,他们就快答应收留我了,不行我还能去帮着喂猪种菜吧?等到我满十八岁,我就能为自己做主了。”
自责的不行。陈靖东在想,那个对他毫无保留敞开的方坤不见了吗?他是不是再也不会跳到自己背上说谎扭了脚让自己背着回去了?
房间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我给你发消息,你收到了吗?”陈靖东不知道该说什么,没话找话:“手机也关机了。”
“我没带充电器。”方坤表情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是你那些信息,我还下不了这个决心。”
先是没听懂,陈靖东问了一句:“什么决心?”
“跑的决心。”方坤舔舔发干的嘴唇,咧嘴笑了下:“你每天给我发的信息,那是我够不到的生活。对比着,我过得跟什么似的,浑浑噩噩没有盼头。我就想,不会更糟了,为什么我要跟方伟一样?他愿意过这样的日子我不愿意。”
“我,”陈靖东没想到会这样:“我没有炫耀的意思,其实就是想给你打打气,希望你知道,我一直在你身边支持你。”
“你别带我回去,真的。”方坤低低的声音,像是请求:“你要是想帮我,你就跟你战友说说情,请他们收下我。”
“方坤,”陈靖东长叹一口气:“你的年龄,你的来处,你的各种情况。明明知道这根本不可能,你跟我倔着到底为什么?你要我说什么你才满意?才肯跟我回去。”
“你收养我。”方坤毫不犹豫的开口,乌黑的眼珠看着他:“我现在就信你一个,你收养我,我就跟你回去,你让我干啥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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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收养法第二章 第四条,未成年人需不满十四周岁。和第六条,收养人需满三十周岁。”陈靖东看着方坤逐字逐句的看着手机上搜出来的信息,小声读着。
两个人一晚上睡得都不好,可是即使彼此都知道对方辗转反侧,还是没说话,迷迷糊糊迎来了第二天的曙光。
在一楼吃的豌杂面,招待所住的人少,那个热心的姑娘亲自给俩人煮的面,相当地道。
陈靖东看着少年唏哩呼噜吃着面,辣的鼻尖沁出了针尖大小的汗珠。
“方坤,”男人把姑娘额外加的两个卤蛋一起推到少年面前:“你这要求不现实,换一个我能做到的。”
少年不吭声,伸手把手机推回来还给他,用筷子戳着面碗里的红油。
“我不知道。”方坤咬着唇,脸上写着迷茫和无助:“我不知道下次方伟再要带我回去R市,我该怎么办……”
“不会。”陈靖东语气很坚定:“只要你不想,我不会让他带走你。”
“真的?”少年抬眼,眼底有着犹豫:“可是你……”
方坤没说完,可陈靖东懂了。
“有些方法不那么光明正大你不用知道,你信任我就好。”男人稍一停顿,继续:“方坤,以后我会无条件站在你的这一边,保证。”
不大的饭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吃饭。面前的饭桌斑斑驳驳,上面除了时日久了掉的漆,还有一处被人用小刀刻了字:小娟我永远爱你,张强。
“哥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烦?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件很小的事儿,不值一提。可是这对我来说不一样,我不知道怎么说,”方坤有点焦虑的抿抿嘴:“我爸觉得我有病,他都能这么过为什么我不行。我没见过好的也就算了,可是我见过你,我就忍不了再回去他的生活了。不想。”
第二十六章
到了机场,先是航班晚点。
六点半的航班直接来个时间待定,一个字,等。
陈靖东看时间还早,就打算先带方坤去吃点东西再过安检。
两个人还没确定吃什么呢,陈靖东手机就响了。
楚荣的大嗓门即使隔着十万八千里依然中气十足:“东子,你飞了没?”
“还没。”陈靖东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肯德基,扬眉询问的看着方坤。
“太好了。”楚荣哈了一声:“别飞回来了,直接去北京吧。顺道带着你家小孩散散心。”
三言两语交代清楚了原因。原来总后有个培训,李处的意思是随便楚荣他们谁去都行,前后一共七天,从本周五到下周五,脱产全天培训。
楚荣想了想,很够意思的直接帮陈靖东争取了过来。
这下好了,两个人问了航空公司,改签不可能,只能退票再重新买票。
巧的是,七点半刚好有一班飞机飞北京,目前没有晚点的迹象,只是时间卡在这儿,基本就是全价票。
陈靖东现在不敢提回振兴重新读书的事儿刺激方坤,何况落下了两个月,怎么赶回来还要从长计议。里外里想了想,陈靖东干脆顺应本心:“去玩吗?到北京一个礼拜,下周六或是周日回A市。”
“好。”方坤毫不犹豫的点头:“白天你上课我就自己出去转。”
“别把自己弄丢了。”陈靖东笑着摸摸他的头发,拿出信用卡买票。
两人一路折腾着到了酒店办了入住,已经十二点半了。
陈靖东看着两人干瘪的几乎没有行李的行李包,摇着头笑:“先洗漱睡吧,明天出去买点换洗衣物和日用品。”
少年脸上也沾了倦意。这么多天舟车劳顿饥一顿饱一顿的,陈靖东早些日子给他安稳打下来的基础全废了。
“哥,能找一天去看升旗吗?”
“行。”陈靖东二话没说点头应允:“这边离天-安-门广场远,等周五下午培训完,晚上我带你住到前门去,第二天早起看升旗。”
少年满意了。等陈靖东冲了个战斗澡出来,侧着身子背对着他的方坤已经发出了细微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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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早上,陈靖东没等闹钟响自己就先醒了。
时间还早,他蹑手蹑脚的起身下地去了卫生间,把门关严实了才开始洗漱。
昨晚睡觉前,他把该叮嘱的注意事项都跟方坤说了。身份证,充好电的手机,钱包。一个半大孩子自己出去玩,说不放心还真有点不放心。
陈靖东刮着胡子,一时有点哑然。这种爱操心的毛病什么时候有的?真是。
身侧卫生间的门被拉开,迷迷糊糊的少年打着哈欠站在那儿,看到陈靖东先是愣了一下:“哥你都起了?”
“嗯,马上八点要上课了。”陈靖东关掉刮胡刀:“你小便?去吧。”
方坤看着他,卡巴卡巴眼睛,往后退了一步:“等你用完我再小便。”
有点不习惯的看着重新关上的门,陈靖东摸摸眉毛:“这小子。”原来在一块儿住,别说自己洗漱时候他来小便了,一起洗澡也没见他害羞。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小孩真是长大开始第二性征发育期,知道不好意思了?
“楼下早餐到九点半,别睡太晚。出去玩自己注意安全,实在找不到公交就打车。”陈靖东把昨天领的培训教材拿上,临出门还不放心的又吩咐两句:“有事给我消息,我手机不关机,震动搁裤兜里,急事打电话。”
方坤很老实的点头,一一应允:“好。”
直到在培训的会议室坐下,陈靖东才觉过味儿。好像方坤变得沉默寡言了,自己变唠叨了,两个人曾经的方式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掉个,完全反了。
从周五到接下来的周四,除了第一天晚上,方坤回来的有点迟,到酒店已经将近六点半,其他几天都是赶在陈靖东五点半结束培训之前进的门。
最后一天培训是半天,赶在中午吃饭前就结束了。
陈靖东跟几个战友一一告别,出了门就给方坤打了个电话。
“在哪儿呢?”电话那边有点吵,一听就是景区,还有小贩在叫着拍快照什么的:“吃饭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