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坐在棚子靠外面的位置上，已经能感觉到被风吹进来的雨丝，吴涛似乎是想把他的轮椅往后拉一些，“不用。”黎若森小声说。他看着已经走出去开工的剧组人员，还有和沈霄一起淋雨的宋毅。
　　突然知道了，这拍得是哪一场。
　　已经在喻松家里住了一段时间的邱晨，还是对过去的事情念念不忘。这个下雨天，他的怀里揣着一把水果刀，靠近了那个雨巷。
　　然后被喻松阻止了。
　　两人迸发了几乎算得上激烈的争吵。
　　在故事进行到这边的时候，邱晨对木雕这个行业，依旧是没有半分兴趣的，他之所以住在喻松这里，也无非是因为无处可去。
　　他不觉得喻松有什么了不起。
　　就是个失意的中年人罢了。
　　喻松在乎的东西，他不懂，也不想懂。
　　这是电影剧本里第一个大的矛盾冲突。
　　本来这段戏应该是在后面才开拍的，因为需要两人孕育一个比较激烈的情绪，导演原本的想法，是想让两人稍微熟悉一段时间，对彼此的表演风格有一定的了解之后，才开始拍这个电影里，第一个大的冲突的。
　　宋毅的表演需要外放一些，因为他饰演的邱晨年轻气盛。
　　而喻松这个时候已经经历过，让他手受伤的那个变故了，他打心底觉得，邱晨是个可塑之才，是希望他能好好了解这个行业的。
　　所以他对邱晨，更多的是一开始苦口婆心的劝导，直到最后才演变成为爆发。
　　黎若森对这些很清楚，他只是不知道，宋毅能表现到什么程度。
　　因为在此之前，他从没有看过宋毅的戏，对他的了解，也只是知道他最近很红而已。
　　和女主角一样，宋毅也是演电视剧出名的，虽然他没有应玉靖幸运，但是因为外形出色，所以一开始就能演一些小成本偶像剧的男二。
　　后面签了一个影视制作公司之后，才开始有男一演。
　　演了多部之后，才积累到了现在的名气。
　　接这部戏，或许也是有跟着前辈学习演戏经验，从而有点突破的意思。
　　他看着穿着单薄的黑色T恤，还有黑色卫衣，站在大雨里的宋毅。
　　旁边是撑着伞的喻松。
　　两个人的表情黎若森是看不清的，但他心底还是觉得有些奇妙的，这种自己构筑的世界，一点点呈现出来的感觉，很难说是兴奋，还是其他情绪。
　　黎若森在人群里还看见了之前和自己说话的女人，她演的是什么角色？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转了一秒，然后又消失不见。
　　棚子离拍摄的地方很远，他看不清楚沈霄，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形。
　　而且后面他们还要趁着雨没停，赶去下一个场景拍摄。
　　这是个巨大的影视基地，黎若森想，其实现在也没有这样多的巷子，所以在影视基地里拍摄，似乎成了一个好的选择。
　　在导演的镜头下，现实看来有些崭新的窄巷，却散发着时代的韵味。
　　“少爷。”吴涛小小声地在他的耳边说，看来这个习惯，短时间是改不过来的，“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黎若森摇摇头，他坐在轮椅上，腿上没有像家里那样，盖着保暖用的毯子，这会儿他的膝盖已经开始疼了。
　　但是他却不想回去。
　　“再待一会儿，说不定导演会找我。”黎若森轻声说。
　　吴涛点点头，又站在了他身前一点的位置，替他挡住了大半飘进棚子里的雨水。
　　“你进来吧。”黎若森说，他反正也是看不到沈霄的，于是便不执着于靠近门口的位置。他转动轮椅，慢慢往后倒，然后一不小心，就碰着了之前那个瘦削的男人——
　　“碍手碍脚的。”男人咂舌。
　　黎若森低声道歉。
　　“你到底是过来干嘛的？”这人突然问。
　　“我是跟组的编剧。”黎若森说，他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对自己有种没有来的恶意，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这人似乎都毫不掩饰地讨厌自己。
　　“编剧？”这人皱眉。
　　黎若森点点头。
　　他低头打量了黎若森片刻，然后稍微站远了一些，“下次注意点。”
　　黎若森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这人现在已经在一个角落里了，他的衣服本来就是深色的，这会儿不说话后，仿佛整个人隐藏在了黑暗中一样。
　　“他不喜欢我。”黎若森突然对吴涛说，“你觉得是为什么？”
　　“不知道。”
　　“他在听说我是这部电影的编剧之后，态度好了一些，那么在此之前，他以为我是谁呢？或者说，觉得我是以什么身份进来的呢？”黎若森好奇，他对这人讨厌自己这件事，并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
　　在他心底，除了沈霄和黎家的几人外，其余所以人，对他而言，不过都是陌生人，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吴涛没有说话，黎若森也没有在意。他早就习惯了吴涛的沉默，他转头看了吴涛一眼，突然有些好奇他的过去，“你的家乡，你说的那个地方，是什么样的？”
　　“一个很小的地方。”吴涛老老实实地说，他似乎不太习惯黎若森抬头跟他说话的样子，于是蹲了下来，“几乎所有人都认识，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是秘密，因为那个地方，真的太小了。”
　　所以，干了什么坏事，也是所有人都知道？黎若森忍不住想，他想着吴涛对于沈霄的厌恶，不明白沈霄究竟干了什么事。
　　“那个地方，叫什么？”黎若森问。
　　吴涛说了个名字——
　　“这么巧，我也是这个地方的。”
　　一个声音响起在他们耳后，黎若森猛然回头，发现正是湿漉漉的沈霄，他浑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他的眉骨下滑，他其实个子很高，站在棚子里的时候，稍微弯了点身子。
　　他的背后是瓢泼大雨。
　　他们的距离很近，黎若森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水汽。
　　他整个人都被淋湿了，看上去非但不让人觉得狼狈，反而有种锐利的气质显露出来。黎若森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喻松也不是林三，而是沈霄本人。
　　他只低头和黎若森的目光触碰了一瞬间，就把视线投向了吴涛，“这么巧？”他又说着刚刚的话，然后接过身旁助理给自己递来的毛巾和热水，“你也是那个地方出来的？”
　　吴涛没有说话。
　　“那我应该认识你。”他喝了一口热水，然后把毛巾盖在头上，擦拭起来，“那里毕竟就一所中学。”
　　擦完了头发，他把毛巾挂在脖子上，“那你不可能不认识我，毕竟那个地方那么小，而我又这么坏。”
　　他看着没有说话的沈霄，又低头看了眼抬头看着他的黎若森，“你都知道了？”
　　黎若森摇头。
　　“你要是都知道了，是不会喜欢我的。”沈霄说，他突然露出了个笑容，居然有些温柔，“毕竟我是个坏人。”

　　第 13 章

　　13
　　吴涛没有说话，他本就是沉默寡言的人，黎若森想说些什么，但是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反而说什么都不合适。
　　沈霄也似乎只是随口说一下，他把毛巾还给助理，衣服还湿淋淋的，黎若森看着就冷，刚想问他是不是要先回去。
　　“我这边暂时没戏了。”沈霄对黎若森说，他指了下外面，“今天估计拍不了，等明天。”他对吴涛，“带你们少爷回去吧。”
　　棚子里的人其实不少，沈霄的声音虽然不大，但黎若森肯定，有不少人都听见了。
　　他张口，想对沈霄说些什么，却又停了下来。
　　“少爷。”吴涛在黎若森耳边说，“您还是回去吧，如果这段时间着凉了，先生会不高兴的。”
　　黎若森没由来的一阵厌烦，他看着外面丝毫没有变小的大雨，“外面还下着雨呢。”
　　“剧组有伞。”沈霄在一旁说，他的助理拿着一把黑色的伞，然后他接了过来，递给了吴涛，“拿着吧。”
　　黎若森觉得沈霄对自己的态度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他觉得沈霄应该是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
　　他想和对方解释下，却又觉得现在不是好时候。
　　黎若森承认，很多时候他都是这样，有些优柔寡断，做事总是瞻前顾后。
　　“沈老师。”他拉扯了一下沈霄已经湿透的衣角，“我一会儿能去找你吗？”
　　沈霄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角，然后伸手，“别弄湿了你的手。”他说着就把黎若森的手拽了下来，动作不重，却很坚决。
　　黎若森顿时失了力气，他靠在轮椅上，身后是吴涛，一米不到的地方，就是一个被雨水分开的另个世界。
　　他看着沈霄拿着另外一把伞，撑着伞，很快就走进了雨幕之中。
　　黎若森看着沈霄离去的背影，他能听到棚子里其余人的窃窃私语，他朝那些人看了一眼，或许是因为黎若森的眼神过于冷淡，又或许是因为其他原因，那些人慢慢闭上了嘴。
　　“走吧。”黎若森说，他靠在轮椅上，看着头顶撑开的大伞。
　　他知道吴涛在他的身后，推着他的轮椅，给他撑着伞。
　　剧组的路其实不太好走，要避开一些器材和线路，吴涛就这么一只手推着他，一只手撑着伞。
　　稳稳当当，半点没有让黎若森淋湿。
　　他虽然看不见身后的吴涛，但黎若森清楚，他的半个身子应该是被雨淋湿了，这让他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自己想要外出的想法，是不是不应该有的。
　　如果他是个能够走路的健康的人，那么他可以自己走路，自己撑伞，不需要吴涛这样的照顾。
　　也不需要这样麻烦别人。
　　就像他之前那么多年，在黎家的生活，一直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因为不需要经常外出，所以也麻烦不到别人。
　　带着些许情绪，黎若森被这么推着带回了酒店，刚刚进入电梯，黎若森看着全身湿透的吴涛，“你快点回去换身衣服吧。”他想了下，“大哥那边……”他想了下，最后还是没说。
　　只是催促着让吴涛回去换身衣服，顺便喝点热水。
　　但是吴涛没有听他的，还是坚持把他送到了房间，然后才慢慢离开。
　　黎若森坐在屋子里，酒店里空调的温度很高，所以他脱下了自己的羽绒外套，露出了里面贴身穿着的深灰色毛衣。
　　窗外的雨还在下，黎若森转动轮椅，犹豫自己该不该去找一下隔壁的沈霄，说明自己并没有故意探听他的秘密。
　　这一切都让他觉得茫然无措，毕竟之前的那么多年，他从没有和外面的人交往过，就像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他不需要讨好别人，也不需要在乎别人的情绪，他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行——前提是在笼子里。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道歉，因为他的潜意识对他说，这样似乎也很唐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黎若森看着窗外的雨渐渐变小，终于下定了决定，要转动着轮椅，离开了自己的房子。
　　然后来到沈霄的房前，伸长手臂，按下了门铃。
　　没人应答。
　　过了一分钟，又按了一下——
　　“如果我不开门，你是不是准备一直按下去？”沈霄突然打开了房门。
　　黎若森伸着的手还没有收回，他看着立即开门的沈霄，“你刚刚一直站在门边？”不然过来的也太快了。
　　沈霄没有回答，只是打开了门，让黎若森进去。
　　黎若森自然也不会纠结在这种小事上，他慢慢推着轮椅，来到沈霄的房间。
　　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烟味……他看着远处烟灰缸上的几个烟头，知道沈霄刚刚应该是抽过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