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安思危
吕思危摊在羊绒毯上,不由得想:这辈子和方亭越也就这样了吧。
正如画架上那副再也无法完成的画,他用尽了心思,也不能做到跨越时空,与九年前的笔触相接,在哪里添上一笔,都会毁掉整幅画面。
让他和方亭越的关系停留在记忆中是最好的选择,回忆自会给过往加上美好的滤镜,任何多余的联系只会造成破坏。
胸口的酸胀感蔓延到喉咙,吕思危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副他无法完成的画——画纸上的方亭越正拿着一本书,修长的手指贴着书脊,俊朗的眉眼舒展着,看起来安静温和。
吕思危心烦意乱地起身,想起陈章提过的展会,换过衣服拿着车钥匙离开了家。
展会在A市最大的展馆召开,因为涵盖了各个领域的出色设计,前来看展的各行各业的人络绎不绝。
吕思危从摄像馆绕到了服装馆,在绘画馆停留了十多分钟后,进入了隔壁的建筑馆。
建筑馆中分为两大部分,其一是围墙而挂的设计稿,其二是放在玻璃展柜里的概念模型。吕思危从入口处一路仔仔细细地看过来,停在了一个建筑模型前。
那是一个三层的西式别墅,有城堡一样的塔楼,有连通整个建筑群的长长的走廊,主楼的入口上方延伸出巨大的遮顶,由两根柱子支撑,各种趣味楼梯围绕着整个建筑盘旋而上,成片蓝色的屋顶搭配着鹅卵石色的院子,看起来清新干净。
主楼正对的院子前方有一个泳池,泳池四周像是画框一样,白金两色缠绕,湛蓝的池水像是画布,抑或是镜子,映着蓝天和树影。最重要的是,连通的建筑里有许多窗子,尤其是主楼二楼,落地窗几乎占了一整面墙,窗子里似乎摆着什么东西,吕思危俯身细看,居然有一个画架立在窗前!
如果世界上有一见钟情,那么吕思危看到这个建筑模型时,就是对这个词汇的最佳诠释。
他曾想过住在一个类似的建筑里,可以自由自在地欣赏周围景致,随时画下心中所感。但那一直是个梦幻抽象的概念,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当他看到这个模型时,疯狂跳动的心脏告诉他:这就是他想要的。
不可思议,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一个人,对他的了解胜过他自己。
第16章
“对不起,这个模型只是寄放在这里展出用的,是非卖品。”展会的经理露出一个职业微笑。
吕思危偏头看着玻璃展柜里的建筑模型,他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放眼整个建筑馆,无论是墙上的设计稿还是展柜里的模型,七成是关于公共设施的设计,两成是模仿世界著名建筑,只有一成是住宅设计,这个名叫《约定》的模型是其中之最。
从泳池边缘缠绕的精细的金银纹路就可以看出,制作这个模型的建筑师一定耗费了很多心血,也许这对他或者她来说,不只是一个作品那么简单。
即使如此,“可以请您帮我联系一下这个模型的制作者吗?”吕思危执意问道。
“这个模型是匿名展出的,所以……”经理有些为难,然而吕思危的脸上写满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定,他叹了口气说:“我试试吧。”
经理打电话的时候,吕思危稍微走远了些,但仍能依稀听到些经理讲电话的声音。
“张先生……”
姓张吗?
“……《约定》……买……”经理顿了顿,说:“是位……先生。”
吕思危望过去,恰好和经理对上视线,经理的表情似乎很惊讶,吕思危挑了挑眉,示意:怎么了?
经理笑着点点头,挂断电话走过来说:“您的运气真好,模型的制作者就在附近,大概十分钟后就能赶过来,稍后你们可以面谈。”
“谢谢!”
“举手之劳。”经理说:“说实话,我也很惊讶,每次展出都有很多人对这个模型感兴趣,但这是方先生第一次松口答应见面。”
吕思危抬手做了个稍等的手势,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问:“方先生?不是姓张吗?”
经理疑惑:“什么?”
哪会这么巧,又不是只有方亭越一个建筑师姓方。
吕思危摇摇头说:“……没事。”
事实证明,就是这么巧。
十分钟后,方亭越进入建筑馆,往吕思危和经理所在的方向走来。
无数念头一闪而过,有的抓得住,有的在想清楚之前转瞬即逝。
《约定》……是指和他的约定吗?
方亭越居然这么了解他?
以前是非卖品,现在口风松动,是因为他的出现让方亭越厌烦了吗?
……
方亭越大概是从什么活动现场赶过来的,头发很明显地打理过,小臂上还搭着一件西装外套。
吕思危不知道此刻自己脸上的是怎样的表情,只能僵着身子,看着他靠近。
经理从旁说:“会客室在——”
“你想要这个模型?”方亭越开门见山地问。
经理点很有眼力见地退开了。
看到方亭越的一霎那,吕思危马上想起卧室展示柜上的建筑模型,那些模型时刻提醒着他过去的方亭越有多么包容,而他自己有多么自私任性。
吕思危瞬间有股想要逃跑的冲动,他无法直视方亭越的视线,心虚地转过头,含糊地“唔”了一声。
方亭越的视线划过他的侧颈线,平淡地说:“展出之后你带走吧。”
吕思危一怔,刷地转过头,正对上方亭越的目光时瞳孔微震,他没有躲闪,急切地说:“我不是想要,我不知道这个模型是你的,我是想——”
方亭越皱眉,冷冷地打断他,说:“所以不想要吗?”
“不是……”吕思危清楚地感觉到方亭越不想从他嘴里听到“买”这个字眼。
“好吧。”他说道。
展出结束时,吕思危担心展馆的工作人员粗手粗脚会碰坏模型,亲自动手打包。
经理在一旁搭手,说:“您跟方先生认识吧。”
吕思危正小心翼翼地把罩着玻璃罩的模型框进木箱里,闻言问:“为什么这么说?”
经理说:“其实这个模型已经展出了几次,也有像您这样一定要和方先生联系的,每次我打电话过去,方先生都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次也是,刚开始方先生还不同意,我说了您姓吕,方先生才答应过来面谈。”
“是吗?”
“而且,这样的模型,一看就是倾注了心思在里面的,有人出过这个数——”经理伸出了手掌,“但是方先生不为所动。现在说送就送给您了。”
打包完毕,吕思危看着面前严严实实的木箱,存于幻想中的暧昧片段在脑海中掠过,他慢慢地说:“我们是……朋友。”
展馆的工作人员把木箱放进运输车后,吕思危把地址发给司机后匆匆跑回展馆。
经理正在指示工作人员清扫地面和展示柜,看到吕思危气喘吁吁地回来,迎上去问:“吕先生,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吕思危问:“方亭……方先生呢?”
经理说:“您出去不久,他就离开了,没几分钟,应该是去停车场了。”
吕思危转头跑下台阶,赶去停车场,恰好看到方亭越拉开车门,遥遥喊了一声:“方亭越!”
方亭越停下动作,吕思危加快脚步跑过去,在他面前停下。
“有事?”
“有……呼……”吕思危撑着膝盖喘匀了气,直起身子说:“我不能白要你的模型,我想送你一副画,你一定要收下。”
方亭越看着他,目光中隐含着难以捉摸的情绪,似乎,有些不满?
“呃,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那个模型肯定浪费了你很长时间,我直接拿走太——”
“可以挑吗?”
“什么?哦!可以可以,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可以去我那里随便挑。”
“现在。”
“现在?”
“你没时间?”
吕思危有些惊讶,但立即说:“有的有的。”
第17章
半夜两点,画室的灯依旧亮着。
三四十平的房间里,四面墙上挂满了画,挂不下的部分便靠墙立在地上,空气中流动着油彩和颜料的味道,置身其中的人却恍若未觉。
地上散落了很多张画纸,有的被揉皱,有的被撕烂,仅有几张完好的也难以根据上面的寥寥几笔判断出所画的内容。
吕思危坐在画架前的凳子上,手上拿着画笔,专注地修饰一副临近完工的人像。
画架旁边立着一个画板,画板上夹着一副和画架上的一模一样的画,只是画板上的那副人像的颜料颜色浅淡,看起来有些年头。
吕思危偏头仔仔细细观察画板上的那副人像,然后费尽心思模仿九年前的自己拙劣的技法,他抬高了手腕,只用笔刷的尖头在画纸上轻轻一蹭,补上些许阴影,身子向后拉,从各个角度品评之后,小心翼翼地把画笔往放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尽管有些细节无法再现,但这已经是他这周以来无数次的尝试中最接近原作的一幅。
吕思危活动着又僵又酸的肩膀和手臂,转身看着满地的狼藉,无比后悔:要是上周他出门去看展之前把这幅画收起来,或者他没有不过脑子地带方亭越进画室,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麻烦事了。
一周前——
吕思危透过后视镜看着跟在后面的车,双手轻缓地打着方向盘拐入一条岔路,慢半拍地想: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他明明是想出去转换一下心情,怎么还把人带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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