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衷
唐柊知道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只要自己给他一个理由,无论多么荒谬绝伦,他都可以试着释怀,试着原谅。
只要能给尹谌一个小小的理由,他就可以自行把前因后果补齐,说不定自今日起,两人的关系就将柳暗花明。
可是唐柊做不到。
这些年来,他越是克制,就越是忍不住记起,记起尹谌的笑,还有尹谌给他的、全世界独一份的美好爱情。
那条有着两人许多足迹的小巷是他最常梦到的地方,就是在那里,磨破脚的他趴在尹谌宽阔的背上,掰着手指细数背着他的这个人所有的优点、珍藏这个人对自己所有的好,并在无人知道的地方,发誓以后要对这个人很好很好。
他会把最好的都给尹谌,哪怕是编造出来的虚幻过去。
“我当时觉得很累,想快点摆脱困境,想赚钱过好日子,又、又不想连累你。”唐柊五内俱焚,说得既快又急,生怕一旦中断这真假掺半的剧情就续接不上,“现在我有钱了,我不怕了,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可以对你很……”
对面的尹谌突然站了起来。
唐柊哑然失语,眼睁睁看着他向来沉静如水的眼眸里久违燃起的炽热希望,又因为他的话一点一点熄灭,直至荡然无存。
如炬的目光变得深暗,身形高大的Alpha拼命收敛即将冲破胸膛的暴戾。
唐柊却从他的压抑中看出一种濒临瓦解般的脆弱。
尹谌紧咬牙关,一字一顿地说:“可是我从来都不需要那些东西,我只想要……”
只想要你留在我身边而已。
我什么都不怕,只怕通往未来的路上没有你。
瞳孔猝然紧缩,唐柊的毫无血色的唇剧烈抖动几下,张合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
即便在最重要的地方戛然止住,他还是听懂了。
可是一切都晚了,是他让他松开手,是他选择先放弃,是他用那么残酷的方式,把尹谌一个人丢在那场冰冷的大雨里。
逝去的时光无法倒流,过期的挽回毫无价值,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唐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门口的,尹谌把账结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仓皇地在背包里翻找钱包,又在尹谌的阻拦下停住动作。
“不用了,就当给你的酬劳。”尹谌又恢复到平日里冷静理智的状态,“谢谢你送的食物。”
捏着钱包的手指狠狠蜷缩,仿佛绷在弦上的箭只是被短暂冻结,此刻在一声令下后尽数向他射来,唐柊的心被密密匝匝地刺着,除了疼,更有一种温度迅速流失的空。
一前一后行至店外,望着融进浓稠夜色中的背影,隔着似远非近的距离,唐柊听见自己问:“你当医生,是不是因为我?”
他知道自己很卑鄙,事到如今还在借用过去的承诺逼尹谌承认对自己还有余情。
如同一个行走在黑夜的幽灵,为了抓住失而复得的光芒,忍着灼烧手心的剧痛,不惜拿从前有血有肉的自己与现今的一副残破躯壳作对比。
可惜这样的故事多半得不到好结局。
“不是。”
尹谌没有回头,任由冷硬的声音消散在深秋萧瑟的风里。
第53章
生活又回到了最初的模式。
不用看书备考的日子,尹谌继续两点一线,偶尔在下班路上拐个弯,和年底出差跟出门一样频繁的贺嘉勋一起吃个饭。
“来,咱哥俩干一杯,敬那段瞎了眼的操蛋青春!”
尹谌举起杯子又放了回去,贺嘉勋退让道:“好好好就我瞎,尹哥你至少选了个最漂亮的,还是个Omega。”
换了个说法反而听着更别扭了,尹谌不同他计较,轻碰杯沿,将剩下半杯茶水一饮而尽。
“话说……”老老实实喝酒的贺嘉勋打了个嗝,“那天后来你俩怎么聊的?他那死缠烂打的劲儿,我还以为至少要磨蹭到年后呢。”
尹谌说:“没怎么聊。”
“尹哥你也别有心理负担。”贺嘉勋又开了瓶啤酒,咕嘟咕嘟往杯子倒,“当时他拍拍屁股说走就走,你为了他首都那么大的家业都不要了,还打算留在N城,啧,我要是他感动都来不及,哪里舍得把你踹了。”
说着又举起酒杯:“来,敬这段感天动地的爱情!”
贺嘉勋喝多了脑子不清醒,说话颠三倒四,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刚才喊着青春操蛋,骂“看着人模狗样的咋一个比一个人渣”,还捂着心脏喊疼说要挂急诊,回去的车上又开始怀念了,摇头晃脑地念:“青春真像一道道新鲜美味的佳肴,虽然也有些差的,那盘子总是好的。”
尹谌家有专门的客房,晚上将喝得烂醉的贺嘉勋拖到家里,顺便帮他接了个来自“小小苏”的电话。
“他喝多了。”尹谌背对着四仰八叉横在床上的醉鬼,“现在睡着了。”
电话那头的苏文韫表示知道了,挂电话之前忍不住提了句别的:“唐柊那天都跟你解释了吧?”
尹谌不知道苏文韫口中的“解释”跟唐柊给他的说辞是否一致,想来应该差不多,都避重就轻地没提那七年。
尹谌“嗯”了一声,苏文韫接着道:“他一定有苦衷。你知道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轻扯了下嘴角,尹谌问:“那他是什么样的人?”
苏文韫沉默了。
当初他们找了千种理由万般借口为唐柊开脱,试图证明他“不是那样的人”,每当得到点希望,就被从天而降的事实否认,信任和坚持被一锤一锤击碎的滋味,没有人想再体验一次。
何况比起别人,尹谌还得到那么多剜心蚀骨的伤人言语,这七年的空白才是扎在他心头的刺,越是提起就往肉里钻得越深。
唐柊以为他想要的和他真正想要的不啻天渊,但凡那堵横在中间的墙还在,这道题便无解。
转眼进入腊月,与生活一同平静下来的还有楼上的动静。
总是满屋跑的脚步声悄然消失,有次下班回来早,尹谌在电梯里看见一个抱着大袋狗粮的年轻女孩,按下21层按钮后就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脸颊之间说话,言语中提及好几次“放心吧一定把糖葫芦安顿好”,尹谌这才知道人不仅没搬走,还把狗带来了。
不过头顶的天花板仍然很安静,尤其是先前总在厨房附近奔忙的嘈杂声响仿佛被一键暂停,连尹谦来这边串门,竖起耳朵细分辨,都要怀疑楼上是否真的有人住。
“哥你不会听错了吧?”尹谦再一次从楼上铩羽而归,简直怀疑人生,“我贴着门板都听不到一丁点动静。”
尹谌只说楼上有人,没讲狗的事,淡淡道:“楼道有监控,小心被物业当成贼抓走。”
尹谦非但不怕,还有点小期待:“抓就抓呗,抓到了我就有理由给他打电话了。”
尹谦此人思维和行为都如弹簧般跳跃,最是想一出做一出,自把人放进门起,尹谌就隐隐觉得不安,仿佛尹谦是颗闪着倒计时信号灯的炸弹。
下午,这颗炸弹终于在他去厨房倒水的时候爆了。
端着杯被回到客厅,先看到尹谦慌慌张张把手机放回桌上,再定睛一看是自己的手机,尹谌沉声问:“干什么了?”
尹谦从小就有点怵这个大哥,知道他是Alpha之后更怵了,挠着头发道:“我手机没电了,就借来打个电话。”
“打通了?”尹谌问。
“通了!他一看不是我的电话,嘟不到两声就接了!”尹谦激动不过三秒,又丧了回去,“不过听见我的声音,立马挂了……”
尹谌无言。
他的手机号从中学时代起就没换过,因为很少打电话,转学去N城也没换,后来回到首都,自然就接着用了。
不过唐柊现在神通广大,调查别人住所都是分分钟的事,定然知道尹谦与他的关系。思及此尹谌不禁拧眉,就是不知道唐柊是否还记得这个号码,若是因为熟悉的号码才接的电话,那这个乌龙至少有他一半的责任。
等了一阵,手机毫无动静,唐柊既没有再打来,也没有发短信询问,完全不附和他之前急躁冒进的行事作风。
点开微信联系人,好友申请记录停留在两周前,那顿四人变两人的尴尬晚餐当天。
看着备注栏的“对不起”三个字,尹谌的呼吸没来由地乱了半拍,眉宇即便舒展开还是阴云环绕。
面对通话时长仅有三秒的已接来电,犹疑良久,尹谌还是没有按下去。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多数时候因为可丈量的山川湖海拉开,只要一方向另一方靠近即可迅速缩短。而若中间隔着的是时间,这距离则比山高、比海深,足以令人望而生畏。
唐柊的“畏”来得比旁人要迟一些,他先铆足劲一股脑往前冲,遭受几次打击全当做偿还或者历练,等到被当头棒喝,发现自己搞反方向爬错了山,天已然黑透。
他茫然四顾周遭的萧条荒芜,勇气跟随力气一起流失殆尽,他连沿着上山的路再走下去的信心都没有了。
如果别人的成功凭借的是智勇双全,他的失败便是由于既无勇也无谋,时机错,方法错,一步错,步步错。
拍完广告从外地回首都的飞机上,唐柊翻开那本许多年都没看完的《基督山伯爵》,主人公越是足智多谋步步为营,就越反衬他的笨口拙舌举世无双。
下飞机,唐柊裹紧身上的羽绒服和围巾。这次工作时间卡得刚好,估摸着发情期就在这几天,出去时遇到几个给他塞暖宝宝还有热水袋的粉丝,唐柊一一道谢,答应他们这段忙完了会好好休息。
回住处之前,他让钱小朵在一间人少的药店前停车,亲自下车去买了一堆止疼药。
“用得着这么多吗?”钱小朵看了震惊,“不是打抑制剂就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