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狂
虽然还没有核实,易飞已经能确定,这张宣传单系伪造。
“你给‘流光’的人看过宣传单吗?”易飞问:“他们是什么反应?”
汪颖说:“我没有直接拿给他们看,但我记得我将宣传单丢在‘流光’了,工作人员应该都能看到。反应的话……我不知道。”
易飞点头,往下问:“你和巫震因为这次活动而频繁交流,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和你讨论‘努力无用’的话题?你们后来讨论到了什么地步?”
汪颖的情绪刚才平复了一会儿,一听这个问题,又紧张起来,“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也说不清楚,巫老师说过很多次,什么看得出我很勤奋之类的,后来他就开始讲他自己,一直强调对平庸的人来说,努力是没有用的……”
易飞说:“我猜,你那段时间心情非常糟糕。”
“是。”汪颖再次低下头,“我本来就觉得自己不行,事实上我也确实比大部分同学笨,巫老师说的那些话让我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
易飞斟酌之后问出了重点,“巫震向你提到过他的死亡计划吗?”
汪颖一下子睁大眼,“什么?死亡计划?”
易飞观察汪颖许久,“他只是不停告诉你,平庸而努力之人的可悲,是吗?”
“嗯,短视频拍完之后,我们就没有往来了。”汪颖突然反应过来,“巫老师是想……杀死我?”
易飞安抚了几句,又问:“能够在你们学院告示板贴宣传单的一般是什么人?”
“兼职的学生、教职工,基本不会是商家的人。”汪颖说:“大部分高校都是这样。”
易飞接着问:“在你与巫震接触之前,有没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汪颖没听懂,“什么奇怪的感觉?”
“比如偶尔觉得有人在观察你、跟踪你。”易飞说:“毕竟你们女生有时比较敏感,观察力也强。”
“你这么说……”汪颖想了会儿,“今年上半年,我确实觉得有人在观察我,但我不知道是谁,可能是错觉。”
“是在校园里吗?”
“嗯。”
离开冬邺医科大学后,易飞直奔“流光”,将宣传单展示给巫震的上司,编剧部主任欧祥和看。
“我们从来没有做过这种宣传单。”欧祥和似乎并不意外,“这单子我以前就注意到了,是巫震自己印的。”
易飞问:“你确定?”
欧祥和愣了下,反问:“不是他印的还会是谁印的?巫震去年不是开始转型了吗,做政府、学校、公司的短视频其实不怎么看质量,最重要的是宣传。他想赚快钱,去学校贴这种宣传单很正常啊。”
正常不正常,不能一概而论,这种事放在“流光”的其他编剧身上也许正常,但放在巫震身上,就错得离谱了。
巫震当时正致力于唆使沙春成为自己的“继承人”,又怎么会为了赚快钱而去高校贴宣传单?
宣传单只能是由那个幕后黑手张贴,而之所以张贴,是因为他发现了汪颖这颗“种子”。
捋清楚线索,易飞立即给明恕打电话。
明恕正站在东城区一栋半新不旧的居民楼下,抬眼看着一个粗制劣造的招牌——李肥肠。
不时有年轻人走进居民楼,聊着这回买一斤还是半斤,也不断有人从楼里出来,手里拎着塑料袋。
塑料袋上也写着“李肥肠”三个字。
所有的食物里,明恕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肥肠。他拧了下眉,抬步向楼上走去。
二楼,开业不到两个月的“李肥肠”生意不错,不仅在附近打出了名声,甚至有其他区的吃货开着车赶来买。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一个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男孩一边确定客人的订单,一边收钱。
明恕看着男人,从对方的装扮与气场上看,已经看不出优秀业务员的样子。
但勤奋还是一分不少。
男人正是罗敢锋。
罗敢锋上半年失踪,经查,却并没有离开冬邺市,而是租了套老房子,以卖肥肠、卤菜外卖为生。
顾客都以为老板姓李,唤其为“李哥”、“小李”。
罗敢锋状态不错,和罗经理形容的不太一样,更与巫震、沙春不同。
他的眼中,有市井却鲜明的活力。
等到店里的高峰过去,明恕才走到罗敢锋面前,亮出证件。
罗敢锋的反应耐人寻味,平静中带点紧张,紧张中又有释然,像是早就有心理准备,并且等待着警察上门。
明恕说:“你好像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因为巫震。”罗敢锋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蜜茶放在明恕面前,“他死了,是吗?”
明恕与罗敢锋视线相交,片刻后道:“看来我找对人了。巫震将你看作他的同类,希望你能够帮他完成死亡,然后将接力棒交给你,你再去寻找你们的下一位‘继承人’——这些他都告诉你了?”
罗敢锋面颊轻微颤了一下,“你们已经查得很清楚了。”
明恕说:“但我仍然需要你的帮助。”
店里没有客人,男孩在厨房擦洗灶台。
罗敢锋回身喊:“小俊,你去外面待一会儿,顺便帮我把门关上。”
小俊说:“哥,不做生意了吗?”
“等会儿再做。”罗敢锋说。
小俊看上去很乖巧,也没多问,换了身衣服就出门了。
罗敢锋说:“我弟弟,我唯一的亲人。”
明恕点头,将录音笔摆在桌上。
罗敢锋看了一眼,“我和巫震是因为拍宣传片认识。我那时工作状态很不好,遇到店里要拍反映员工工作的视频,我们经理想让我调节一下心情,就让我负责这件事。”
“嗯,罗经理跟我说过。”明恕问:“巫震是你自己找的?”
“是。”罗敢锋说:“我文化程度不高,不会写文案,也不了解摄影,只能随便在网上搜,去‘流光’和另外几家提供相似服务的公司都看过,最后选择了‘流光’。”
明恕问:“理由是?”
罗敢锋说:“巫震的年纪让我觉得很可靠,其他公司介绍给我的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明恕又问:“在你做选择的过程中,没有受到任何外界影响?”
罗敢锋神色困惑,过了几秒后摇头,“都是我自己决定的。”
明恕在笔记本上草草画了几笔,天书似的,只有他能看懂。
罗敢锋和于孝诚的情况有些相似,他们的选择似乎没有受到幕后黑手影响,或者是受到了,但自己并未察觉到。
“有什么问题吗?”罗敢锋说。
“没。”明恕道:“你继续说。”
“我因为不懂怎么拍视频做视频,就经常与巫震交流,后来说起工作,我向他倾述了一些苦闷。”罗敢锋说:“就是感觉自己没有天赋,做什么都觉得很吃力之类的。”
“从这时起,你们的关系发生了细微的改变。”明恕说:“巫震渐渐让你觉得,你们是同类。”
像是想到了非常不愉快的经历,罗敢锋抹了把脸,“我本来就因为平庸感到痛苦,巫震跟我说他这些年的经历,我完全能够体会,那阵子我觉得活着特别没意思,我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用。”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明恕说:“在你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巫震告诉了你他的计划?”
罗敢锋长吸一口气,“介意我抽根烟吗?”
“你随意。”
罗敢锋点烟,抽了半根才说:“他邀请我加入他的计划——杀死他之后,像他找到我一样找到另一个人,让那个人杀死我。他说,这是我们这些平庸的,被瞧不起的人最后的反抗。”
这句话说到末尾,罗敢锋的声音已经明显颤抖。
明恕将并未开封的蜜茶推到他面前。
他拧开,一口气灌下大半瓶。
“慢慢说。”明恕道。
罗敢锋点头,“我当时很震惊,但又有种真的被他说服了的感觉。我差一点就答应他了。”
“差一点?”
“我想到了我弟弟,就是小俊。”说到弟弟,罗敢锋眼中浮现出一丝温柔,“小俊身体一直不太好,如果我就这么走了,谁去照顾他。我还想再拼一下,起码给他攒下医药费,紧要时刻能救他一命。”
脆弱的人最易疯狂,但身边有一个重要的人,足以让理智回归。
明恕心中不乏感慨,巫震和沙春都是这个城市里最孤独的人,长久无人陪伴,也没有牵挂,若是他们也有一个必须去照顾的亲人,大约就走不到最后一步。
“我辞职,一是工作给予我的压力实在是太大,我已经承受不住了,想换种方式生活。不过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再见到巫震。”罗敢锋说:“他把他的所有计划都告诉我了,我忽然退出,他一定不会放过我。”
明恕视线在屋里一扫,“你开店就不怕被他找到?”
“我没有马上开店。”罗敢锋又点起一支烟,“冬邺市这么大,我这里叫‘李肥肠’,又不叫‘罗肥肠’,他又不是警察,哪那么容易找到。而且我没有多少积蓄,如果再不赚钱,我和小俊都没办法生活。”
明恕看着罗敢锋的眼睛,“还有一点,你其实知道,巫震过不了多久就会死去。”
罗敢锋眼皮一颤。
“不用惊讶。”明恕说:“你说你一直在等警方,当然就说明,你预料到巫震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