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狂
明恕手指在平板上滑动,每一个画面里,都是沙春。
外勤在令栩之的宿舍床底下找到一个盒子,里面装的是洗印出来的照片,主角全是沙春,从角度来看,都是偷拍,而从街景来看,令栩之数次在沙春上下班的路上紧紧跟随。
此外,在令栩之的画室里,也藏有多幅沙春的素描。
令栩之专业成绩优异,既写得一手好字,又画得一手好画,他提笔写下的“沙春”似有生命,像春风下旺盛生长的花。
“你可以反驳我。”明恕摊开手,“再解释一下,我第一次在‘蒹葭白露’提到沙春时,你为什么那么紧张?”
“我只是跟踪过她!”令栩之颤声道:“我做过的最过分的事就是跟踪!我从来没有骚扰过她,没有让她知道我喜欢她,我怎么会伤害她?”
明恕摇头,“这两者之间没有必然联系。”
须臾,明恕问:“周六晚上,你在哪里?”
“我在学……”
“你不在‘蒹葭白露’,也不在美术学院。”明恕打断,“这我已经核实过,你别费心思撒谎。”
令栩之将尚未出口的“校”字咽回去,半天才道:“我在江南剧院附近。”
“我知道民乐团有演出,但不对外售票。我想去看看沙春。”令栩之说得吞吞吐吐,“但从民乐团抵达到离开,我都没有看到沙春。”
“然后呢?”明恕问。
“我心情不好,暂时没有回学校。”
“你总有个去的地方。”
“我随便散了会儿步……”
明恕半拧着眉,“你还没有解释,我提到沙春时,你为什么紧张。”
“我以为沙春知道我跟踪她,报警让你们来调查!”令栩之赤红的眼忽然掉下泪水,“我后,后来才知道,沙春被人杀害了!”
说完这句话,令栩之紧捂着脸,在问询室嚎啕大哭。
同一时刻,萧遇安在内网中得到一个消息,今年6月,东城区户林派出所民警曾前往“蒹葭白露”,调查一起失踪案。
案件中的男子名叫巫震,40岁,4月到5月曾在“蒹葭白露”学习,后因不满课程而离开。
民警似乎并不认为“蒹葭白露”与巫震的失踪有关联,前去调查也只是例行公事。
而这起失踪案,至今没有侦破。
第50章 无休(10)
“屈星和令栩之的嫌疑都不小,一个极度狂妄,一个极度自卑,思维都和普通人有差距,而且都无法证明自己案发时不在现场。”明恕将笔记本“啪”一声扔在桌上,抬手解开扣得严严实实的衬衣纽扣,“不过如果是他杀,以令栩之与沙春的关系,他好像无法说服沙春深夜前往演艺集团。对沙春来说,他只是一个打过几次照面的普通同事。沙春和其他人的关系,都比和他的关系好。”
目前重案组已经将沙春在“蒹葭白露”的人际关系梳理清楚——
自从4月开始教授古筝,沙春一共带过37名学生,这些学生有长有幼,有在校学生,也有工作党,有时一对一,有时一对多。要论关系的亲疏,沙春自然是与一对一教学的学生更亲近一些。
报名一对一课程的学生仅有10名,在沙春遇害前课程仍未结束的学生则只有2名。
“刘美,模特儿,自称因为喜欢传统文化而利用业余时间学习古筝。王丹,初中生,刚在沙春处上了两节课。她俩的手机里都有与沙春的合照。”明恕说:“已经结束课程的8人里……”
萧遇安说:“有个人叫‘巫震’?”
明恕说:“哥,你已经了解了?”
“这个叫‘巫震’的人今年6月下旬失踪了。”萧遇安说,“派出所还去‘蒹葭白露’调查过。”
施寒山提供的信息与萧遇安在内网上了解到的完全不同。
施寒山说,巫震因工作离开冬邺市,所以课程暂且中断。外勤没想到施寒山连这都敢撒谎,目前正在核实其他学生的情况,还未核实到巫震身上来,所以明恕也不知道巫震其实已经失踪。
萧遇安已将巫震失踪案从东城区调来,明恕赶紧查看。
巫震,龙河市寻川镇人,今年40岁,早年在龙河市的市级电视台工作,任新闻责任编辑,后来乘着“影视热”这一大潮,投身影视行业,在来到冬邺市之前,已经去过多个大城市谋职,并在数个剧组当过跟组编剧。
影视行业越热,内部就越混乱,跟组编剧做的事往往是根据明星、资方的要求,临时改写剧本,删除不该删除的戏,加一些莫名其妙的戏。
九年前,巫震加入冬邺流光文化传媒公司,任职业编剧。
直到失踪,巫震仍然在这家公司工作。他的上司发现他未按时交剧本,且联系不上,遂向警方报案。
在巫震的家人眼中,巫震在电视台的工作是足以引以为傲的铁饭碗,演艺行当却是戏子、不正经男女的天下。所以当巫震执意辞职当编剧时,就与家人闹崩,断绝了往来。
6月,警方找到巫震老家的家人,得知巫震离家之后十多年从未回过家,巫父三年前已经过世,巫母由两名女儿赡养。
“我们就当没有他这个哥哥,他没有良心,父亲去世时也不回来看一眼,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给过一分钱为父母养老,家里的事全是我和老三在管。”巫震的二妹巫琳愤怒不已,“他失踪便失踪,和我们家没有关系!他死在外面最好,别想我们给他收尸!”
因为线索不足,案子一直没有什么进展。而像这样的普通失踪案,冬邺市一年不知道要发生多少起,都是分局或者派出所自己处理,不至于报到刑侦局来。
“巫震6月失踪,沙春8月遇害……”明恕抱臂低喃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萧遇安说:“也许只是巧合。巫震碰巧是沙春的学生。”
明恕连忙转身,“哥,如果你真这么认为,就不会把巫震的案子调过来了。”
“我不能断言这两个案子有联系,但一个培训机构不到三个月出了两起案子,两起都悬而未决,被害者是失踪者的一对一古筝老师,我无法不产生联想。”萧遇安说:“单就东城区传来的调查报告看,巫震的形象在我这里还很模糊,我必须弄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明恕立即会意,“我这就去查!”
巫震失踪前供职的冬邺流光文化传媒公司位于东城区一个中档住宅小区内,这小区半是高楼,半是密集的联排别墅,格局颇为古怪。
“现在的公司都爱开在小区里吗?”方远航说:“租联排别墅也不比正规写字楼里的办公室便宜啊。”
“价格比最差的写字楼高,但远低于城市中心区域的高档写字楼。”明恕已经看到“流光”两个大字,“在这种地方办公,对一些公司老板来说更实惠,更有排面。而且在写字楼办公,办公室就只能当做办公室,在居民区办公,办公室还可以当做宿舍。”
进入别墅,方远航暗自骂了声“操”。
别墅表面风光,内里的主办公区域也装饰得很有艺术感,但其他办公室却拥挤而杂乱。三楼被改造成了员工宿舍,那些狭窄无窗的隔间简直堪比群租房,一些熬了通宵的员工正在睡觉,另一些人穿着汗衫短裤,在电脑前不停敲击。他们偶尔抬起眼,眼中也只有疲惫与茫然。
这些人全部是被流光雇来工作的编剧,如果不是必须,他们从早到晚几乎不会离开各自的小屋。
负责接待的男子叫欧祥和,三十多岁,自称编剧部的主任,一见明恕拿出证件,就吓得连退几步,试图打电话。
这公司的经营一看就有问题,欧祥和怕的恐怕也是这一点。
明恕道:“我对你们公司没有兴趣,只想了解你们失踪员工巫震的情况。”
欧祥和眼神充满不信任,“你们不是早就查过了吗?”
明恕反问,“巫震又回来上班了?”
欧祥和诧异,“没有啊。”
“那不就对了?”明恕说:“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不得继续查啊?”
欧祥和愁眉苦脸,“但我也没别的能说的了啊,能交待的上次我都交待完了。巫震只是在我们这儿写剧本,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不见人了。”
据欧祥和交待,流光文化传媒公司虽然打着“文化传媒”的旗号,但其实只是一家批量生产剧本的小公司。
像这样的小公司,在冬邺市不下五十家。它们将有志于在编剧行业发展,却又没有老师带的年轻人、新人以招聘的名义吸纳进来,包吃包住,支付一定的酬劳,让他们如机器一般日复一日写剧本、改剧本。
有朝一日剧本终于被制作为电视剧,署名上绝对不会有他们的名字。
编剧一栏上,写着的会是某个工作室,或是某个知名编剧。
编剧行业在入门时就将人分了“阶级”。
有师父带的,那是第一等,入门就有资源,就能在作品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师父专指已经在业内立足,并拥有海量资源的大编剧。说白了,大编剧们就是用自己的资源去喂学生,这类学生要么有背景,要么资质惊人。
第二类,是挂靠在工作室,有固定的活接,不管作品上有没有自己的名字,最后都能按集数得到酬劳,并且酬劳不低的人。这一类虽不如第一类风光,但相对自由,且收入能够维持体面的生活。
至于最后一类,就是像巫震这样的人。他们被或优或劣的编剧公司圈养在公司里,每天机械地写作,运气好时能分到红利,运气差时只能领到基本工资。很多时候他们做的是无用功,他们的名字永远不会出现在作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