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水
寻聿明迈步向前,看清地上的两行字,喃喃念了出来:“Happy Birthday! Be brave! ”
“你……”寻聿明满脸通红,双手止不住地哆嗦,此时此刻,他就像巨人手里用力摇晃的一听碳酸饮料,打开盖子,浑身热血便会泉水般喷向天花板。
“我就不唱生日歌了。”庄奕捋捋他脑袋顶上的一撮毛,四顾一望,大厅里人来人往,寂静空旷,“那太尴尬了。要不我请大家帮你唱?”
寻聿明一把拉住他,颤抖的声音透着激动:“不用唱,你别去。”
“那……我可要走了?”庄奕笑道,“我和工作人员借了荧光服摆那个英文字,还得还回去。”
“那快去吧,别让人等急了。”寻聿明口里催着他快走,心里却难舍难分,忽然想起什么,追上去道:“等一会儿,你过年有没有安排?”
庄奕回过头,笑说:“我去看超级碗,橄榄球决赛怎么能错过呢?”
“哦。”寻聿明想想也是,他有自己的家人和安排,怎么能不管不顾地和自己回家。“那……”
他顿了顿,放下蛋糕,伸手从脖子里掏出一只玉坠子,踮脚套到了他颈间,“送给你,我出国前外公给我保平安用的,就当是我的圣诞礼物,祝你旗开得胜。”
“超级碗是职业联赛决赛,我没资格上场打球,不过这个礼物我收下了。”庄奕拿出刚才那颗红苹果,喂到他嘴边,寻聿明咬了一口,庄奕就着他咬过的地方,也吃了一口。
“生日快乐。”
朔风凛冽,细雪飘飘,他摆摆手,立起风衣领子,转身走进了夜幕下的纽约。
寻聿明望着他慢慢消失的背影,自言自语:“生日快乐,小耳朵。”
*
“生日快乐!”
庄奕举杯啜了一口酒。
圆桌对面,海湾戴着一顶“生日快乐”帽子,拍手笑道:“庄医生都喝了,我也要喝!”
“对对,湾湾喝,再给我们撒个酒疯!”王昆仑引着一圈朋友在旁起哄。
“不行。”迟归打开他试图去摸酒杯的手,搂着他肩膀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海湾瞬间满脸通红,躲在他怀里偷偷笑起来,“……你晚上可不许反悔。”
“哎哟,说了什么我们也听听。”王昆仑喊道,“晚上怎么着,有什么节目?”
“人家的节目,哪能带你啊?”
……
众人开着玩笑,满屋爱情的酸臭味。
庄奕移开眼,带着一腔凄风苦雨,点开了寻聿明的对话框。
「明天搬家吗?」
拆迁在即,算算他这两天就该搬去外公家,他身体还没恢复自己肯定是不行的。
寻聿明正在看片子,发邮件给他的,正是被举报那天,在医院葡萄架下遇见的那个贫血的年轻人。收到信息,他接着回道:「明天下午搬。」
最近台风过境,他们这边波及不大,但一直绵绵阴雨不断,天气预报说明天下午雨会停。
庄奕:「明天去找你。」
怕他不同意自己帮忙,又补上一句:「有点事和你说。」
隔了片刻,寻聿明回复:「好。」
庄奕嘴角轻挑,不觉笑了笑。
海湾见状,咧着嘴问:“庄医生,你是在和寻大夫聊天吗?笑这么高兴啊?”
“诶你看,把他给忘了!”王昆仑一拍大腿:“早知道把小寻大夫也叫来了,人多热闹。”
“就是啊。”海湾道,“庄医生,你俩怎么还不谈恋爱?要不我们帮你撮合撮合吧?”
王昆仑撮合人很有一套,当初迟归和海湾走到一起,多亏他和几个朋友牵线搭桥,千方百计制造机会。自从和迟归在一起,海湾湾心里那个美,看谁都想拉根红线,恨不能让全世界都和他一样收获爱情。
庄奕笑笑,摇头道:“算了,他跟你可不一样,我还是自己追吧。”
“哦。”海湾冲迟归眨眨眼,后者微微一笑,他又说:“那你倒是麻溜的啊!”
他也想快点行动,只是不知道该不该,能不能,对方愿不愿意。庄奕沉吟片刻,叹了口气。临走前,海湾又叫住他:“庄医生,月底来我家吃饭吧?迟归那天有空,给我们做好吃的。”
他说完回头看看,迟归一身黑色休闲装立在不远处,朝他稍稍一伸手,海湾便默契地靠进他怀里,迟归回以一笑,低头吻了吻他太阳。
庄奕不忍直视,答声“好”,匆忙逃离现场。
翌日中午他开车去寻聿明家,顺便给他送午饭。寻聿明的东西少得可怜,拢共三只箱子也都堆在门口,用不着叫搬家公司。庄奕将东西装进后备箱,把他扶上副驾驶,轻车熟路地往他外公家开去。
寻聿明路上没怎么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有些走神。庄奕不时从后视镜里看他,他也没有察觉,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suv 驶入西湾大学家属区,周围还像他们上次回来时的样子,几乎看不出改变,路边香樟偶尔落下一片叶子,掉在挡风玻璃上。
“停在路边吧。”寻聿明指指马路牙子,“里面太窄了,不好停车。”
近几年开车的人愈来愈多,老小区里没有停车场,空地也不够,汽车见缝插针,挤得到处是。庄奕停下车,帮他拉着行李箱往里走,“我忘了给外公买礼物,不好意思进门了。”
寻聿明一笑,打开门说:“我外公不在家,你不用不好意思了。”
庄奕随他进门,这屋子也还像以前,陈设布置未曾有半分移动,却总觉得哪里不同了,说不清道不明。寻聿明推门进屋,把行李箱放到自己卧室,道:“坐吧。”
“外公出门了吗?”庄奕坐在弹簧床上,看着他一样一样地取出东西,分门别类整理好。
寻聿明打开壁柜门,将衣服都收进去,道:“嗯,他有事出去了。”
室内开着白炽灯,庄奕无意间瞥了一眼,他打开的那扇门后空无一物,旁边连通的柜子里也只两床毯子。隔壁那间屋不算小,既是卧室也是客厅,书柜都放不开遑论衣柜。也就是说,这两扇壁柜是他们家唯一放衣服的地方。
庄奕不禁狐疑,外公出去办事,不至于把四季衣服也都带走吧?
寻聿明投了块抹布,擦擦写字台,道:“你到这边来坐,我铺个床单。”
“我来吧。”庄奕怕他累得伤口疼,接过他的格子床单,把凳子让给他,“你休息一会儿,我带的饭放门口了,先吃吧。”
寻聿明慢悠悠地去门口拿来饭盒,庄奕将脏床单收起来,换上新的,又拖了两遍地。从前他出国留学,家里只外公一个人,可他卧室一直干干净净,被褥整洁。现在他在市里上班,去外公家不过一刻钟车程,中秋才回来吃过饭,屋里却积满了灰。
“你吃点饭吧。”寻聿明打开饭盒,道:“别弄了,够干净的了。”
庄奕去卫生间放拖把,抬头见洗漱架上空空如也,连一只杯子和牙刷都没有,洗完手想擦干也没有毛巾。他推门出来,到左手边的大卧室里看了看,摸摸床单,一手灰。
寻聿明撒谎。
他也不揭穿,既然寻聿明骗他,那自然有其原因,问也问不出究竟。庄奕和他吃过饭,收拾着饭盒问道:“你住这儿离医院就远了,以后打算怎么去上班?”
寻聿明想想,说:“坐地铁吧,或者公交车也行。”
“早晨堵车,公交车过去得半小时到四十分钟。”庄奕道,“地铁倒不堵,但这边离地铁站步行也得一刻钟,开车都到医院了。”
“那也没办法啊。”寻聿明趴在桌子上,脑袋枕着左臂,右手食指一圈圈描着玻璃下的一张老照片,“我又没车,而且也没空去考国内驾照,等拆迁完我再搬回去吧。”
国家为照顾他们这些一流科研人员,医院宿舍都有他们的常住名额,一个人两室一厅,足够宽敞。现下不过是特殊情况,暂时搬回外公家。
庄奕清清嗓子,想起昨晚海湾那句“麻溜的”,道:“要不……我早上顺路带着你?”
他住的南山别墅在靠近市中心的地方,去医院也差不多十来分钟,但和西湾大学中心校区却是一东一西两个方向,这个顺路顺得十万八千里,路程陡然翻倍。
好在寻聿明刚回来不久,国内发展太快,他天生方向感又不好,也想不到其中猫腻,“会不会麻烦你?”
庄奕弯弯嘴唇,道:“就算分手了,以我们的关系,做个朋友也绰绰有余吧?跟我还客气吗?”
他这句话一出口,寻聿明顿时放松不少,笑说:“嗯,那我不客气了,你明天早晨就来接我吧。”
“明天?”他在家才待了不到一周。
寻聿明打个呵欠,微笑道:“我再在家闲两天就长毛了,而且你给我介绍的那个病人不能再等了,我得赶紧回去,否则给别人抢走了怎么办。”
庄奕知道他工作狂不要命,劝是劝不动的,只好说:“我最近一直在和那个小病人聊,他们家人都愿意等着你,不着急。你要是非回去的话,工作也别排太满了,要不我给老陈说一声?”
“别,千万别说。”寻聿明急忙制止,“我可不想搞特殊了,要不然那帮讨厌我的人表面对我恭恭敬敬,背后又要骂我。”
庄奕无奈地耸耸肩,起身道:“好吧。我回去了,你睡会儿。”
“我送你。”
寻聿明非要跟他到单元门口,庄奕不让,推着他进屋去,“你别让我操心了,快回去。”
老式屋门门槛高,寻聿明穿着拖鞋,又是倒退走的动作,不小心绊了一跤,撞在紫色铁门上,“砰”的一声。庄奕赶着去拉,那门是开到一半的,两个人的体重压上去,顿时碰上白墙,把两人都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