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规
江渝没有再说什么。
凌焰看着江渝后颈,扯了扯嘴角,眼神阴沉。
长那么大,只有家里老头子会让自己这么不爽。
似乎能感到身后一股浓重的、目标性很强的敌意。
江渝转眼笑了下,思索着这小子一路走来就面色不善,盯着自己和曾芹,好几次他都瞄到身后那竖得直直的耳朵。
他不会喜欢曾芹吧。
江渝觉得这个可能还是有的。
毕竟曾芹也单了那么久。
况且,这小子一看就特别缺爱,接触曾芹这样温柔的女人,肯定喜欢。
身后的敌意没有消减的趋势,似乎随着车辆的颠簸愈渐张狂。
江渝忍不住好笑,这敢情是把自己当情敌了。
凌焰觉得自己手真的废了。
这人会不会开车啊!
人模狗样的,曾教练看上他哪点了???
十分钟的路程救了凌焰,等车停在墅庭车库,曾芹拿了钥匙下车去开门,凌焰才抽回快要拗不回来的手。
“烟还我。”
江渝没回头看他,反手朝后向他伸来。
凌焰冷笑,当着人面把烟揣进兜里,“不还”。
江渝回头,看着人意味深长道:“你曾教练知道你这么无赖吗?撒谎精?”
火气蹭蹭就起来了。
看不清凌焰是如何动作的,江渝只觉得扑面气息滚烫。
“关我屁事!”
“你给我嘴巴严实点,不然管你是曾教练谁,老子揍得你叫爸爸信不信?!”
凌焰一把揪住江渝领口,凶巴巴。
江渝微愕,不过转眼即恢复正常,不动声色道:“你曾教练在窗外看着你。”
头皮瞬间发麻。一股惊悚凉意从脚底窜起。
凌焰迅速撤手转头。
窗外什么都没有。
!!!
车门开合的声音。
耳边传来江渝一如既往的声音,带着难得的笑意:“叫谁爸爸呢?”
凌焰:忍不了。想打人。
第4章 安非他酮
房子很久没有人住了,曾芹开门进去的时候,立马就闻到了一股梅雨季里特有的潮尘味。
当时江渝搬出去,家具都用布罩了起来,只是地板上积了不少灰,墙壁也有些暗沉。
江渝跟在后面进来,曾芹已经把客厅和厨房的窗户打开了,声音从主卧的房间传出来:“还需要收拾,味道太大了。”
“我来吧。”
江渝话没说完,凌焰就背着包一脸阴沉地走到他身边。
江渝没有看他,指了指客厅顶上蒙了一层灰的灯罩,“会擦吗?”
凌焰冷哼。
“去擦吧。”
未等凌焰做出合适的表情来反馈,江渝拉开沙发上罩着的白布,脱了外套搁上去,一边慢条斯理地挽袖口一边不客气安排:“其他几个房间都要擦。”
凌焰:......
曾芹把所有房间开窗通风之后,走到客厅就看到凌焰踩在矮几上,手里捏着块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抹布,朝后仰着脖子,拧巴着脸擦客厅灯罩。
江渝正在不远处整理揭下来的白布。
乍看其实是副挺和谐的画面
——如果忽略凌焰动作的僵硬、表情的忍耐。
“这是江老师布置的作业,还是凌焰同学自告奋勇要做的?”
曾芹忍不住笑道。
江渝待人冷清,就是对比较熟悉的朋友也不会提出什么要求,更别说麻烦第一次见面的人做什么了。
“我要做的。”
凌焰梗着脖子硬邦邦道,“不关——江、老师、事”。
收拾好正准备拖地的江渝:......
不用这么博你曾教练好感吧。
也太幼稚了。
江渝好笑又觉得好玩。
他活这么大,第一次发现,原来二十郎当岁的小孩追起人来是这样的。
曾芹以为凌焰害羞,也知道毕竟不如自己家自在,便没有再问,只是说道:“你先住着,训练比赛照旧。你爸那里我也不劝你什么了,等你想通了,就回去和你爸好好谈谈——”
“我擦好了。”
凌焰漠然着脸下了矮几,端起水盆进了其余几个房间去擦。
曾芹皱眉叹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下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你别太操心。”
江渝看着凌焰宽阔高挺背影,想了想找到一句话觉得挺合理:“现在的小孩都有点叛逆”。
还嚣张。
还撒谎。
还会威胁人。
曾芹摇摇头,过了会才低声道出原委。
“你不知道,他家很复杂。凌焰现在被他爸赶出来了——以前从没有过,都是他爸赶着来学校找他。凌焰拿冠军那次,他爸一口气赞助了游泳队五十万。但是他妈妈去世的好几年里,父子俩关系一直剑拔弩张......我后来听凌焰他爸说,他妈妈是自杀去世的,凌焰一直觉得是他爸爸的过错。”
“后来他爸要再娶,凌焰一直不同意,一把火烧了他小妈几十万的嫁妆——他爸差点气昏过去。”
江渝:......
转念又想,冲着车上那人的不可一世劲,干出这样的事不是没有可能。
书房里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
满地都堆满了大摞大摞的纸堆,同样一张白布覆盖了事。
这里的空气较客厅更为滞闷。
也许是纸张泛滥的原因,陈旧的墨水气息混合着纸浆潮湿的木质味道,在鼻尖挥之不去。
凌焰抬头看了眼灯罩,蹲下身拍那几摞,还挺结实。
抬脚刚踩上去,半边身子的重量还没交代,凌焰只觉得脚下细微的倾斜,接着嘎吱几声,在他后跳的下一秒,半径里的小半纸堆全倒了。
凌焰:......
索性不是什么厚重物件,倒地的声音哗啦啦,不是很响。
凌焰有些不耐,站原地盯着地上一片,脑子放空了好一会。
想到门外走出去几步就是江渝,顿时觉得一直待这里面也不错。
于是蹲下身撩开白布慢吞吞收拾。
全是草稿纸。
上面布满了各种放大的机械图形和长串的计算公式,往往十来页,复杂精密的运算几乎撑满了纸张的所有边角。
有几张不是那么精微的机械图,凌焰看出来好像是机翼设计,但又不是普通的那种民航机械,似乎和武器装备有关。
还有一个很厚的本子,封面上直接记录着“脉动压力传感测量及动态载荷”,底下的括号中还标注了类似的飞机型号。
凌焰发现是德语。
凌焰捧着有点敬畏。
当然这肯定不等于凌焰会德语。
只是之前去慕尼黑参加联赛的时候,硬被曾芹逼着学了两个月德语速成,所以基础的德语词汇他还是记得的。
凌焰觉得这些应该是江渝的。
不可否认,在看到这么牛逼的画面时,凌焰是有点佩服和羡慕的。
这人也太厉害了吧!
再往下翻他也看不懂,但是这方面他还挺感兴趣的。哪有男生会对飞机无感?凭借着那三脚猫的德语底子,凌焰看着几乎仿真的图稿,莫名兴奋。
几摞很快就被翻完了,凌焰看得囫囵,余光里突然瞄到一张诊断单。
其实并不是很显眼,只露出了一半,不留意就翻过去了也不一定。
下意识抽出来的时候,凌焰也没想多看,毕竟是别人隐私。
但好巧不巧,凌焰看到了熟悉的四个字。
太熟悉了。
熟悉到,凌焰一看到,就想起他妈是怎么死的。
安非他酮。
抗抑郁的。
第5章 凶猛动物
吴主任打来电话的时候,江渝刚和曾芹把客厅收拾出来。
傍晚一场雨,天空敞亮了许多,晚霞很淡,丝丝缕缕地出现,像是冲刷过的玻璃上倏忽掠过的几弯虹光。
“你不回来了吧......”
虽是继父,到底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老父亲操心,这个时候顶着头皮含蓄。
江渝无奈,说道:“我就收拾下,回的。不过接下来几天还要过来继续收拾。”
“你就别回来了。”
吴主任咳嗽一声传达。
江渝:......
转头看向曾芹,为了避免人家尴尬,江渝往主卧走了几步。
曾芹察言观色,模糊知道怎么回事,便对江渝做口型:“我出去买点菜,待会要不就做点一起在这吃了?”
江渝点头同意。
“叔叔”,等人出了门,江渝才对着电话笑道:“曾芹都要出国了,我们怎么都不可能。”
“就是因为要出国了,你才必须给我加把劲!”
电话一把被人夺去,电话里传来颇为不满的声音。
“最好把人留下来!”
“妈......”
江渝头疼了。
“不准回来。就给我住那,家里已经没你房间了。多大人了,还和父母住一块?”
江渝:......
江渝其实有一套自己的公寓,格局小了点,单身住着完全没问题。但江母嫌他一个人住没人气,本身又是那样的性格,离婚那会还要定期复诊,想来想去实在不放心,离婚后就逼着江渝回家一起住。
“研究所放假的这些天,你给我去接送人家。周末约个电影吃个饭,别老在家待着。”
江渝真的无话。
停顿的间隙,电话那头又传来几下小小声。
“你别逼他。他都三十了——”
电话似乎被放了下来,两人的争吵隔着很远,但江渝堵着耳朵都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我没空。”
江渝叹了口气。
电话被重新接起,江母呼吸不稳,几次想要开口都被吴主任打断:“你好好听他说嘛......”
江渝闭眼,指骨按了下眉心,开口语气没有转圜:“研究所放假是实验室放假。过几天我还要去的。数据要录入电脑。妈,我真的没有心思。我现在就想把成果好好弄出来,这是爸的心血......”
“——然后像你爸一样?猝死在工作台上?!”
“他的心血,就活该困你一辈子?你是他儿子,也是我的儿子啊!”
脑神经一瞬间像是连通了电话里刺啦作响的尖锐磁音,电流爆裂贯穿,从天灵盖一路狠钉到脚心,江渝站立着微微颤抖。
“你瞎说什么呢!”
吴主任很少发脾气,这个时候也不管了,劈手夺下手机,几步往旁走了,急忙压低声音说道:“江渝,你妈也是着急。她女人心思多,觉得曾芹这个时候联系你,肯定是对你还有感情的,就想让你挽回挽回......我也不懂,不过曾芹是个好女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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