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规
“我知道了。”
江渝没有再说什么,话音未落就挂了电话。
屋子空荡荡。
天色暗沉了不少,但毕竟已入夏,距离天真正黑下来还有段时间。
江渝把手机搁在桌子上,起身走进厨房。
他得给自己找点事做。
情绪这东西这两年他已经控制得很好了。
刚停药那会最难熬。
身体里就像荒芜出了一片草地,他每次都要蹲下身,很费劲地去拔,一次只能拔出一两棵,每一棵都让他筋疲力尽。
好在如今,那片已经什么都没有。
空白得干干净净。
什么都没有。
这样就挺好。
起码他能喘口气。
江渝木然地打开水龙头,开始冲洗碗筷。
搁在桌子上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其实说完江母就着急了,等江渝挂了电话,想到那句话就那么脱口而出,完全忘记了它对江渝的伤害有多大,回过神立马急得红了眼眶。
吴主任没办法,又给去了电话,只是没人接了。
“江老师......”
凌焰声音传来的时候,江渝恍然想起,原来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对上视线几秒,江渝觉得面前这个嚣张户有点奇怪。
说不出的奇怪。
类似于某种史前凶猛动物突然被施了法术,变成了獠牙......小白兔?
因为,凌焰在看到他的时候,主动走了过来,可能因为法术适应关系,走得有些扭捏。
不仅主动走了过来,还在走到第三步的时候,极端刻意地冲他咧嘴笑了下。
江渝:......
真恐怖。
手里湿漉漉的碗碟被人拿走。
拿的人抬头冲他不好意思笑,小声说:“灯罩我都擦好了,还需要做什么?我都可以。”
江渝:......
到底是他不正常还是眼前这个人不正常?
凌焰五官俊朗张扬,尤其鼻骨挺拔,衬得眉眼深邃,笑一笑是很能夺人眼球的。但往常里都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所以再英俊的皮相,到了他这,无端有了凶煞之气。
这个时候,凶煞阎王小心摆好碗碟,转头望着江渝仔细观察。
眼神格外复杂,又有点难过。
江渝:......
余光看了眼挂着的刀面上的反光。
自己脸没问题啊!
这小子为什么拿看珍惜小动物的眼神看着我???
突然的转换也让凌焰自己适应不了,动作和言语不由磕磕巴巴。
凌焰低下头龇牙嫌弃地嘟囔一声,再抬起头,带着几分试探,神情诚恳,语气依旧很轻:“我车上那会没有礼貌,江老师别生气。”
末了皱眉补充:“生气对身体不好。”
江渝: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凌焰挠头,手不自在地揣进兜里,摸到烟盒,脑子顿时又是警铃大作,赶紧拿了出来。
“我错了。我、我还给你。江老师,您别生气......”
江渝忍了忍,忍不住,蹙眉瞧人,“你怎么了?”
“啊?”凌焰觉得很难受。
江渝懒得关注青少年心理健康和突发性心理问题,视线落在烟盒上,正好。
接过,抽出一根夹在指间,然后就掏出打火机准备点——
烟被人抽走。
凌焰像是霜打的茄子,抽了烟攥在手心,攥得很紧,然后没有看江渝,只是闷声闷气:“能不抽吗?”
江渝:......
头疼。
第6章 过于含蓄
凌焰为数不多的医学知识,都是关于抑郁症的。
需要吃什么药,副作用都有哪些,常见的症状是什么,初期有什么表现,重度的时候又会产生哪些极端。甚至,在最日常的方面,什么水果有助于情绪舒缓,蔬菜中哪些富含微量元素,这些,凌焰几乎全知道。
因为,凌母患病的一年零五个月里,都是凌焰陪伴在身边的。
可是凌母不需要他。
患病的那段时间,凌母几乎就没有和凌焰正常交流过。
一年零五个月,凌焰后来想了想,母亲和自己说的话,无非两种。
一种是问“你爸呢?”、“你爸来吗?”、“你爸回来吃饭吗?”“你爸去哪了?”
剩下的都是“离我远点”、“我不吃”、“去找你爸”。
就连凌焰有一次生病躺在沙发上,凌母都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隔了一个客厅的餐桌另一边,看着墙上的时钟转过两小时,然后起身回了房间。
要不是保姆晚上过来做饭,还不知道凌焰已经烧得人事不知了。
这件事之后,凌父就不让凌焰跟在凌母身边了。
凌焰不愿意,凌父难以理解,冲还在挂点滴的凌焰急吼道:“你当她是妈,她认你这个儿子吗?!她现在估计连她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她没忘了我,她只是生病了。”
高烧让凌焰反应很慢,说话的语气也很无力,好一会低声才说出这句话。
凌父脸色很不好,闻言却没再说什么。
但第二天,凌父就安排人送凌母去了特别看护的医院。
之后,一次很偶然的意外,凌母自杀了。
凌焰自此就恨上了凌父。
-
桌上的电话还在响。
面对而站的两人,一方心思纠结,一方心头烦躁。
心思纠结的那个,隔着几步距离,感受到对方一言不发下的压迫,垂下眼忽然说道:“江老师不接电话吗?”
江渝脸上没什么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片刻凝视,压下胸口的烦闷,抽出一丝待客的脾气,开口不轻不重道:“不接。”
凌焰抬头快速瞧了眼江渝脸色,“哦”了声,局促愈重,退了几步靠上墙,就不再开口说话了。
江渝觉得曾芹带的这个学生真的很奇怪。
但转念又想,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几步绕过凌焰,江渝走出厨房,去了阳台。
凌焰注视着江渝的背影,瘦削笔直,抽烟点烟的动作一丝不苟,没有多余,也吝啬多余。
烟白笼罩,江渝抽得很慢很慢。
似乎思绪都在吞吐出的烟雾里了,飘到眼前,需要他凝神仔细分辨才能厘清一二。
江渝抽烟抽了快半个小时,凌焰就盯了他半个小时。
桌上的电话响了两三通后就不响了,凌焰看到微信进来。
妈:“妈说错话了。儿子,妈是真的着急。你有空给妈回个电话?”
吴叔叔:“你妈都急哭了。你要不给她回个电话?她就是担心你,担心你身边没人照顾。我们都老了,就放不下你。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
“你在看什么?”
耳边冷不防响起江渝的声音。
凌焰吓了一跳,“没、没看什么”。
慌乱之下,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江老师难道不喜欢曾教练?
江渝没有理他,拿起手机转身就进了书房。
曾芹回来的时候,凌焰盘腿坐沙发上玩手机。
“江老师呢?”
曾芹东西放得有些急,见客厅没人便问道。
凌焰没有抬头,指了指书房的位置,开口慢吞吞:“江老师在里面”。
曾芹像是松了口气,拿出手机回了信息,听到凌焰手机里传出来的“前方有敌人”的游戏提示音,笑着说道:“这是吃鸡游戏吧,你江老师也会玩,可厉害了。”
凌焰不知道说什么,心里默默道:他才不会和我玩。他现在对我意见大着呢。
江渝只抽了一根烟。
曾芹进书房找他的时候,江渝蹲在地上翻看他的那些手稿。
“阿姨找你。”
江渝没回头,“嗯”了声。
其实江渝很厌恶这种感觉。
尤其厌恶。
身边所有的人都把他当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自焚的炸弹。
久而久之,就连江渝自己也怀疑,眼下的平和都是假象,他早就站在了深渊边上。
和曾芹的几次大吵,就是因为这个。
后来曾芹也受不了,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江渝的妻子,更像是江渝的监视器。
曾芹知道江渝现在情绪不好,停顿一会轻松道:“阿姨见你不回信息,也不回电话,没办法,知道你跟我在——”
“曾芹,我们离婚了。你不用和以前一样解释。我知道你讨厌这样。”
江渝很平静。
曾芹深吸口气,嗓音细颤,“好”。
吃晚饭的时候,三个各怀心思的人,硬是把一顿饭吃出了类似于岁月——静——好的感觉。
凌焰摸不着头脑,江渝的情绪他大概清楚,怎么曾教练也这么古怪?
吃完饭,曾芹就回去了。
她在学校附近有自己的公寓,是离婚后买的。
原本以为江渝也会回江宅住,当曾芹临走问起的时候,江渝却说:“我在这里待几天,顺便收拾下东西。”
继续吃鸡的凌焰闻声呆住了,前方敌人一枪爆头。
凌焰脑内飞速运转。
什么???待几天???
几天?
怎么待?
凌焰觉得,自己是不可能以先前那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态度对江渝了。但换一种态度,凌焰发现,江渝只会用那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自己。
凌焰很苦恼。
曾芹知道江渝要住下来,看了眼自己学生,觉得应该单独跟凌焰说些什么,但......
但拉凌焰出来又显得太刻意了。
或者待会再微信里说......
一筹莫展的凌焰和同样一筹莫展的曾芹对视上的时候,凌焰脑子里像是瞬间抓住了什么,但倏忽一下,又不见了。
下意识开口,凌焰都不知道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转头对江渝认真说:“江老师,曾教练说你玩游戏厉害,要不我们一起玩两局?反正你也住这......”
声音越来越小。
果然,神经病的眼神又出现了。
-
很久之后,凌焰想,曾芹那时的眼神他其实看过很多次。
在他爸身上。
只是,曾芹变现得过于含蓄,而他爸,过于夸张。
作者: 他俩之后的谈恋爱很搞笑。
凌焰:渝叔叔,我能亲你吗?
江渝:不行。
凌焰:一把扑上去。
-
凌焰:渝叔叔,我能抱你吗?
江渝:不可以。
凌焰:一把扑上去。
-
凌焰:渝叔叔,想不想做?
江渝:......不想。
凌焰:一把扑上去。压住。
七夕快乐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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