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
弗恩往他嘴上贴了块胶带,停止了他歇斯底里的咆哮。
“谢谢你的回答,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弗恩说,“从现在开始,你只有吃饭和喝水的时候可以用嘴。”
他锁上牢门,把钥匙收起来,对站在一边的沃伦警官说:“他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放他出来。”
“你不是法官。”沃伦说,“不能判他有罪。”
“是的,我不是法官。你也不是警长。”弗恩看了一眼他脖子上的伤口,尽管并没有说什么,沃伦却以一个迟钝的老人不该有的敏锐察觉到了。
“我是警察。”他发着抖说,“我是这个小镇唯一的执法者,我有责任保护这里的人。”
弗恩不再和他争辩,只是问:“牢房有备用钥匙吗?”
老沃伦仍然在发抖,抖得很厉害,但最后还是回答了:“没有,所有钥匙都在这。”
“很好。”弗恩说,“如果你真的想负起责任,就看好他们,这才是执法者的职责。”
他离开后,老沃伦摇摇晃晃地回到办公室,在那里坐了很久。
弗恩回到家,路克斯躺在床上,仍是他离开时的样子。他很难分辨这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不醒。凯勒对他的折磨虽然没有造成真正的烧伤,但那种灼烫的感觉已经超过了人所能忍受的极限。
弗恩想到凯勒对他咆哮的那些话——只要有你在,他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废物。凯勒真是个很会戳人痛处的家伙,但此刻弗恩的心冷硬如岩石,不为所动。他拿来药箱,慢慢替路克斯擦掉血痕,清理伤口。被凯勒踢到的肋骨周围肿起来,弗恩一点一点摸他的骨头,没有发现骨折。这让他松了口气,无论在这里还是在外面的世界,他都一样痛恨暴力犯罪,愤怒之余,想到路克斯为此做出的牺牲又让他满心无奈。
弗恩坐在床边守着他,等他醒来。时间在无声中悄然而去,小镇死寂如坟墓。
夜晚来临,弗恩也没有开灯,继续在黑暗中等待。终于,他听到床上的人动了一下。
路克斯虚弱的声音说:“弗恩。”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而不是克拉克警官。
“我在。”弗恩问,“你觉得怎么样?”
“很糟糕。”
“你可以让自己好起来对吗?只要在脑子里想一想,你立刻就好了。使者无所不能。”
“然后你就得躺在床上,让我来照顾你了。”路克斯在笑,“你不能这么狡猾。”
弗恩把手掌放在他的额头上,他开始出现发烧的征兆,所以才一直昏昏沉沉。弗恩倒了杯热水,从巴伦克先生的药箱里找了两片退烧药。
“为什么不用使者的能力?”喂他吃药的时候,弗恩忽然问。路克斯毫无防备,呛得咳嗽起来。弗恩握住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
“我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他肯定地说,“否则不会对你这么关心。听着,路克斯。你可以用你的能力,因为你说过你知道每一种能力会让队列里的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所以这不是一件不可控制的事情,弄坏一个灯泡我会添一条用不了两天就会痊愈的小伤口,那一定也有一种既可以自救又不会让我受重伤的能力。把凯勒他们弄晕这种程度,我应该不会死,是不是?”
弗恩严肃地追问:“我会死吗?”
“不会。”路克斯回答。
“那我会怎么样?”
“弗恩。”
“我会怎么样?”
“我不想伤害你。”路克斯说,“不想伤害任何人。你应该知道在这里,能力和代价没有一个统一的合乎逻辑的标准。你可能会患上不治之症,会衰老,会受伤,会痛苦得发疯,犹如活在地狱,你能想到的一切灾难都有可能发生。我不想从中选择一种来让你偿还,这不该是你付出的代价。”
“路克斯,听我说。”弗恩捧住他的脸颊,不让他回避自己的目光,“我们来做个约定,我不想死,也不想得绝症,更不想变成沃伦警官那样的老人。同样的,我也不想让你死,不想让你在遭遇危险受尽折磨时没有还手之力。你睡着的时候我检查了你的伤势,我简直不敢想象你是怎么忍受这一切的。如果在小镇之外,我可以把凯勒抓起来,交给法官审判,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可是在这里,我能做什么呢?除了作为代价换取你得到一些自保的能力之外,我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我们做个约定,把代价控制在不致命的范围,我愿意代你偿还。”
“不。”
“答应我,路克斯。不要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那会让我很心痛。”
弗恩看着他,药效起作用了吗?路克斯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泛红。
“让我想一想。”他说,“我没法立刻答应你。”
“你确实应该好好睡一觉。”弗恩放开他,路克斯躺下去,闭上眼睛。他不可能这么平静地入睡,即使疲倦已经占据了他的所有感官。
弗恩起身离开卧室,为他关上门。
不管路克斯是不是答应和他的约定,今天这样的事都不能再发生。
晚上他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相信今晚没人能睡得着。不只是路克斯,还有凯勒、芬克、艾伯特、沃伦警官、薇洛丽卡以及在街上目睹了一切的小镇的人们。
弗恩望着天花板,等待天亮。
只有在没有退路的时候,人们才会做出不敢去想的决定。
等待是个无聊而漫长的过程,但是从深夜慢慢转为白昼的感觉总是很奇妙。房间里的影子挪动了位置,日光从棉麻窗帘之间透进来。每一次日月交替,昼夜轮转,都让小镇的怪诞变得不那么明显。无论如何,他们都存在于世上。
弗恩去卧室看了路克斯一次,没有惊动他。
从巴伦克的家出来,弗恩沿着小路走向广场。
中心广场并不大,一个圆形的许愿池旁竖着黑色铁杆,顶端有四个扩音器,几条彩带连接着两边的路灯,彩带上缀满五颜六色的小灯。
弗恩抬起头望着那四个扩音器,它们的声音能传遍小镇的每一个角落吗?是用来广播什么的?小镇有需要广而告之的事情吗?
他向道路另一侧望了一眼,看到薇洛丽卡在占卜店的玻璃后面偷看他。他走过去,薇洛丽卡打开门,虽然她的眼眶始终深陷着,弗恩还是觉得她哭肿了眼睛。
“早上好。”弗恩说,“你知不知道广播室在哪?”
薇洛丽卡摇了摇头。
“那宋差先生在吗?”
霍尔克像有一对野生动物的灵敏耳朵,在里面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说:“广播室在警局后面那栋绿色的房子里,但是不知道那鬼东西还能不能用。”
“谢谢。”弗恩说,“今天也没生意。”
“哪天都没有。你最近好像有很多麻烦事缠身,要不要我帮你占卜一下。”
“不用了,我知道你的能力只是搞破坏,算命一定是假的。”
霍尔克不知道是笑了还是在咳嗽,弗恩向薇洛丽卡道别。
“他想干什么?”霍尔克自言自语地翻开一张牌。
月亮。
他不喜欢这张牌。
薇洛丽卡关上门,走进来看着他桌上的塔罗牌。
霍尔克又翻开一张。
恋人。
他忽然认真地问薇洛丽卡:“你觉得我的占卜是假的吗?”
第18章 人尽皆知的结盟
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
——诗篇23-4
霍尔克说的绿色房子一层是个荒废的打字社,门口的挂牌早已模糊不清。二楼看起来像个办公室,靠里面的房间有张大桌子,桌上摆着电台设备。
弗恩试着调试了一下,尽管电台已经老得像巴伦克先生的电脑,但还能正常工作。他拿起广播话筒,向窗外看了一眼。
“我是弗恩·克拉克。”他说,广场上的喇叭传来非常响亮的广播声,响彻在小镇上空,看来不管在哪里都能听得很清楚。
声音吵醒了镇上的人们,几乎没有人在小镇上听到过广播,它就像这里的大部分设施一样,只不过是个摆设。路上闲逛的人停下了脚步,房子里的人站到窗边。霍尔克让薇洛丽卡把占卜店的门打开,他倒想听听这个新来的麻烦人物有什么话要说。
“我刚到这个小镇不足十天,已经发生了很多事。枫树镇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或许对你们之中的某些人来说,这里就是天堂。你们拥有主宰赋予的能力,不用为生计奔波操劳,不用担心露宿街头或是饿死。”
老沃伦蹒跚着走出警局,一夜之间他似乎又苍老了许多。
“我无意责备你们的生活方式,也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事。无论你们是谁,守卫还是旅人,或者只是想平静生活的中立派。我只想告诉你们,路克斯不是小镇的死神,也不是主宰的使者。”弗恩说,“他是我的朋友,我不在意成为他队列中的头号人选,也不在乎为他付出代价。”
霍尔克从桌上拿起那张恋人,薇洛丽卡看着他。
他说:“他的嘴可真甜。”
艾米丽从厨房端出一份培根蛋卷放在客人的桌子上,客人是那个染着红发的少女,嘴唇涂成黑色,穿着银环。艾米丽坐在她旁边的位置,背靠墙从围裙的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了支烟。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来,透过烟雾看着红发女孩说:“我想要个这样的男朋友,你呢?”
少女耸了耸肩膀,开始吃她的早餐。
广播还在继续。
“所以从现在开始,如果有人想用暴力解决问题,不需要什么主宰赋予的能力,我也会让他明白什么是代价。”弗恩说,“祝你们过得愉快。”
他放下话筒,关掉电台,离开了广播室。
回去的路上,他听到有人在鼓掌,是个不认识的老人,站在路边对他微笑致意。经过的人都会看他一眼,弗恩回到家,路克斯坐在客厅里。他的脸上到处挂彩,嘴唇发白,脸色很难看。
如果他忽然发起火来,弗恩也不会觉得意外。刚才的一番话实在有点惊世骇俗,对于路克斯的能力和代价,整个小镇的人都讳莫如深绝口不提,好像不提起他就能忘记那段令人恐惧又羞愧的过去。现在弗恩像个不懂规则的棋手,打乱了整个棋盘上的棋子,不知道会让小镇看似平静的局面发生什么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没有遵守我们结盟的约定。”路克斯说。
“你可以生气,也可以发火。不过我以为我们的约定早就在一起吃饭和看电影的时候作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