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
路克斯背靠着树干,凯勒绑在他脖子上的铁链让他只能抬着头。
凯勒后退几步,远远地看着他。
“如果这是个正常的世界,或许我会需要一个刑房,燃烧的火炉,烧红的烙铁。很少有人能在酷刑之下坚持自我,希望你是例外。”凯勒说,“这个小镇没有使者。”
路克斯吸了口气,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但是任何准备都没有用,铁链滚烫起来,像一条火蛇一样缠在他身上。皮肤感知了疼痛,但不会留下伤口,也没有烧焦的气味,这种怪事只有在这里才会发生。路克斯的心跳几乎要停止,剧痛占据了头脑,赶走理智,喉咙像烧穿一样的恐怖感让他全身浮起一层汗。可是在别人眼里看来,他只是被绑在树上而已。艾伯特似乎对这样的场面感到畏惧,转开了目光。
铁链滚烫了几分钟,在路克斯的感觉里却像是无尽的。凯勒停下来,让他喘了口气。路克斯的胸膛不住起伏,过了很久才恢复神志,双眼无力地望着前方。烫伤的感觉消退得很快,但这也意味着下一次痛苦很快就会降临。
“凯勒……够了。”艾伯特说,“他没有用。”
“这不是极限。”
“他刚才就没有用能力,以后还会有什么事挑战他的极限?”
凯勒回过头来凶狠地望着他,艾伯特显然很怕他,可同时又很怕路克斯。他害怕凯勒太过分会让路克斯的极限真的到来,反正他是无法想象自己去忍受这样的酷刑。要是路克斯忍不住用了能力,他们全完了。
然而极限始终没有到来,一旦因为疼痛太过剧烈而昏迷过去,凯勒又会立刻把他弄醒。路克斯的感官已经完全消失了,整个人都紧绷着,即使在剧痛消退的时候也不会放松下来。他的身上湿透了,有一种恶心的感觉。他想到了死。
弗恩把加油站找了个遍,路克斯不在长椅上,也不在小屋里。
尽管只是直觉,他还是觉得不太对劲。路克斯不可能一个人在小镇闲逛。
弗恩发现他整理了房间,小屋的门是敞开的。这扇门虽然没有锁,可每次他来时,门总是关着,更何况此刻屋子里没有人在。
他很快联想到昨天和路克斯一起游览小镇的事,不知道有多少人认出了他,又有多少人在打着鬼主意。他走出屋子,看了一眼外面,泥地上留着些脚印,但很快就消失在草丛里。
弗恩回到加油站外,薇洛丽卡又在街对面望着他。弗恩很难把她当成一个小女孩,她实在没有一个妙龄少女的模样,巨大的双眼紧张地望着他,两只骨瘦如柴的手抓着裙子。
“他去哪了?”弗恩走过去问她。
薇洛丽卡迟疑着摇了摇头,这小小的迟疑更加重了弗恩的疑心。他抓住她的肩膀轻轻摇了摇,担心太用力会让她散架。
“告诉我,薇洛丽卡,你知道他不是坏人,而且他也不会给你带来厄运。”
薇洛丽卡挣脱了他的双手,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弗恩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她向后退了一步,忽然用那双枯骨似的双手拉开了自己的衣裙。她瘦得穿着衣服都令人心碎,衣裙里是赤裸的,她的双手发着抖,不知道是寒冷还是害怕。
弗恩看到她肋骨清晰可见的身体上有一道骇人的伤口。
这是路克斯造成的吗?薇洛丽卡也在当时的人群里吗?
“对不起。”薇洛丽卡说,“对不起。”
她没有解释为什么道歉,弗恩走近她,握住她的双手为她合上衣服。
“他原谅你了。”弗恩说,“你能告诉我他在哪吗?”
“凯勒他们带他往树林去了,我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哪边?”
薇洛丽卡伸出一只手往加油站后面的方向指去。弗恩轻轻拥抱了她一下,薇洛丽卡伤心地哭起来。
弗恩走向路克斯的小屋,在门外的油桶里捡起一把铲子。
他的内心充满愤怒,脸色阴沉,沿着小屋后的草丛往树林深处走。他走得不快,没有匆匆忙忙地在树林中奔跑,安静得像潜伏在丛林中的捕猎者。即使隐约听到从什么地方传来的惨叫声也没有加快步伐。此刻,他绝对冷静。
“这是个很好的主意是吧?”
凯勒抓着路克斯湿漉漉的头发,又一次让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然而路克斯双眼涣散,感觉不到光的存在。艾伯特面无人色地站在一边,凯勒每一次用能力,他都担心下一秒路克斯就会把他们烧成灰烬,活生生地腐烂成枯骨,或者化成血水。无数种恐怖的死法在他肥胖的脑袋里翻滚,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路克斯忍住了所有折磨,也没有向凯勒求饶。
“我现在一定成了你最痛恨的人。你是个傻瓜,白白浪费了主宰的恩赐。”凯勒说,“如果不是见识过你的能力,我几乎以为那是骗人的。如果我是你,我才不在乎谁是我的代价。”
艾伯特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可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这个小镇是我的,谁也不能破坏它。”
路克斯没有回答,眼睛望着前方。越过凯勒的肩膀,有人正向他们走来,接着是一声沉重的巨响。
凯勒也听到了声音,紧接着是艾伯特的惊叫,他回过头去,看到芬克倒在草丛里。
弗恩扔掉手里的铲子,铲子的柄是铁的。
他就知道会需要一把铲子,尽管这不是他买的那把,但也一样好用。
在来的路上他就想好了,先干掉芬克。无论如何这个沉默不语的家伙是个大麻烦,只要有他在,胜算永远在凯勒那里。艾伯特只是个普通的胖子,剩下凯勒一个就好对付多了。
弗恩拍掉手上的铁锈说:“我身上没有任何金属。”
凯勒松开抓着路克斯头发的手,转身望着他。
弗恩没等他站稳就猛地冲到他跟前,凯勒吃了一惊,下巴上挨了一下,脸上又是一下。他的眼睛立刻看不见东西了,天昏地暗。弗恩没有放过他,抓住他的下巴往一棵树上撞。
凯勒惨叫起来,弗恩连续撞了他三四下,他不再发出声音,像被掏空的袋子一样软下去。
弗恩心跳得很厉害,他的手上沾着血,稍微平静了一下,转头看着艾伯特。
“听说这里没有法律。”他面无表情地说。
艾伯特转身跑了。
第17章 执法者
【他】六
他说可以为她叫一辆出租车,或者送她回家。
“有人在家等你吗?”
她告诉他,她有个七岁的儿子,但是今晚她请了保姆。
他明白这是暗示,她不介意晚回去,如果一切顺利,她也可以不回去。
他怎么会错过这样的暗示。
他说:“我还有很多这样的木雕。”
——
执法者
“路克斯。”
弗恩松开绳子和铁链,让路克斯靠在他肩膀上。弗恩觉得他浑身冰凉,像极了梦中的尸体。突然一阵恐怖感攫住了他,冰冷的感觉从路克斯身上传向他的手臂和胸膛。
这是怎么回事?弗恩感到极度恐惧,全身汗毛直立。如果他可以像凯勒一样发热,他会想让这冰冷的身体立刻暖和起来,可是他不能,所以只能尽量抱紧他,希望这样会让他觉得好受些。
凯勒靠着树根,光头上全是血,脑袋低垂着,昏迷不醒。
弗恩试着把路克斯放到背上,但感觉到他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似乎想靠自己的力气站起来。
“别动。”弗恩对他说。路克斯的样子很可怕,弗恩真怕他忽然之间死于虚弱。
“要是你非要逞能,我就打晕你。”弗恩说,“我已经打晕了两个,不在乎多一个。”
路克斯笑了,他还有力气笑,弗恩的恐惧感像潮水一样退去,目光又恢复了沉稳。他把路克斯送回巴伦克的家,中途路克斯在他背上昏迷了。走在街上时,很多人都看到了他们,每个人的神色都有些古怪,但弗恩旁若无人地走过。
安顿好路克斯之后,他又重新折返树林,挨个把昏迷不醒的凯勒和芬克送到警局门口。
老沃伦在不断的敲门声中被惊醒,匆匆忙忙地戴起老花镜过来开门。
“你好,沃伦警官。”
“你好,有事吗?”
弗恩把只开了一道缝的玻璃门整个推开,抓着凯勒和芬克的衣领拖进来。
“牢房在哪?”
“在里面。”老沃伦一脸惊慌失措地望着他,“你想干什么?”
“把他们关起来。”
“他们犯了什么错?你打了他们?”
弗恩没有回答,拖着两个沉重的家伙找到警局里的牢房。牢门锁着,他对沃伦看了一眼,老沃伦立刻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但是下意识地这么做了之后,沃伦警官才忽然感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语调严厉起来。他说:“你必须告诉我他们干了什么?小镇是我管辖的地方。”
“警长。”弗恩说,“如果你看不到罪恶在哪里发生,以后我会提醒你。”
老沃伦满是皱纹的脸涨红了。弗恩把凯勒和芬克分开关,搬来椅子把他们铐在座位上。为了安全起见,他给芬克蒙上眼罩,塞住耳朵,这样他在看不见又听不到的情况下就没法找到目标对别人的脑子动手脚了。
弗恩把凯勒弄醒。凯勒睁开眼睛时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的思绪还停留在折磨路克斯的那段时间,连续三次的撞击让他脑子里的记忆少了一截。头部传来的疼痛不是芬克制造出来的假象,伤口的血有一部分凝固了,还有一部分仍在往下流,他忍不住痛苦地呻吟起来。直到发现弗恩就在眼前看着他,凯勒才真正恢复了神志,从喉咙里冒出一句难听的粗话。
“你把我关起来了,干得好。”他说,“沃伦,你也觉得我应该被这个狗娘养的杂种关起来?”
沃伦警官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征询过他的意见。
弗恩说:“凯勒,我知道你对他做了什么,但我不知道如果我没有找到他,接下去还会发生什么事。”
其实他心中早就有一个可怕的答案,只是希望不是这样,他不想看到太丑恶的人心。
凯勒笑起来:“我不会杀他,如果他死了,不知道又会有哪个杀人狂闯进来。可我也不会放任他在外面逍遥自在,吃个午饭,看一场小电影。”他的嘴里有血,像个吃人的怪物,“我会找个地方把他关起来,让他变成一个没有办法思考,连本能都丧失的废物。我会让他活上几十年甚至更久。他是人人敬畏的使者,可只要有你在,他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废物,对不对?这样小镇就太平了,永远不会有人做恶梦。既然他假惺惺地不敢用使者的能力,为什么不给我?使者应该是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