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的六一儿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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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属们匆匆领职而去。谢家华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皱着眉头来回翻看着这些年来骁骑堂的档案文件。何初三的名字在最近一年间频频出入于档案之中,仿佛一尾游走于黑白界限之间的鲤鱼。他不明白的是:这条鲤鱼为什么放着清清白白的金光龙门不跃,却偏偏沉入黑水之渊,化身为邪蛟?
谢家华回忆起数次与何初三正面接触的过往,实在无法将这个人与“和义社派入骁骑堂的二五仔”联系起来,秦皓也说何初三在泰国对夏六一悉心照顾、两人间的感情看上去十分真切,可是何初三为什么要设下一个大局假死崔东东、绑架夏六一、最后落到被三刀六洞的结局?
还有,这些怪事都发生在夏六一从泰国回来之后。夏六一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危险去杀金弥勒?何初三对这件事是否知情?何初三之后的离奇举动是不是与此有关?
他陷入深沉的思索中,下意识地用手搓揉着右边脸颊。他倏忽想到了陆光明,陆光明那愤怒的一拳留在上面的青肿痕迹已经消失了,但挨打时那凌冽的痛楚,依旧残留在他的意识中——他很难判别清楚自己对陆光明的感情:有抵触,有厌弃,却又奇妙地掺杂着一种愧疚与怜惜。
他想到了别墅爆炸那天陆光明来医院看护他,他问陆光明怎么知道他受伤,陆光明说自己窃听了警方电台,爆炸当时正在现场附近。可后来他问过家宝,家宝却说陆光明是爆炸的两个小时之后才找来医院的。如果陆光明当时真的在爆炸现场,那两个小时的时间,他做什么去了?陆光明赖在医院里偷听与套话,说明他对别墅爆炸一案充满了兴趣,为什么?他与何初三有什么关系?
谢家华感觉自己身处迷雾之中,眼前无数暗影流动,却无法看个真切。他冥冥之中有一个预感:一定有一条暗线隐藏其中,将近期发生的所有怪事串连起来,一定有一个重要的绳结,是厘清真相的关键。
他极不愿意,却又不得不逼自己往这个方向想去:这所有的一切,会不会真的与陆光明穷追不舍的对象、他的父亲谢英杰有关……
……
病床两边,一左一右各摆放了一张小桌,上头各自搁了一台方头电脑。何初三靠坐在床头,脑袋倚在枕头上,腰间的被褥上一左一右放了两个键盘。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其中一台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游走如飞,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不一会儿,又转头将视线移向另一台电脑,同样迅速地操纵着。
两边屏幕上闪烁着成百上千行的复杂数据,以半秒间翻页的速度飞速上滑变换着。他在进行一场囊括了股票、期货、外汇等多个市场在内的大型金融战争的模拟运算,左右两边分别是金融战的对抗双方,都在他的操纵下与他自己博弈。这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激烈战争,双方都向场内投入了数十亿的虚拟资金,在多个市场不断地出招、解招、再出招,激烈的攻击与反击之下,利益的天平不断地左右倾斜……他的额头上渐渐渗出汗水。
Kevin在外面敲了敲门,半天没有得到答复,于是心怀担忧地直接开门进入病房中。他发现何初三正在全神贯注地左右拆解,于是便回身关上房门,悄无声息地在隔壁陪床上坐了下来。
半个小时之后,何初三终于停下了动作。场上胜负已分,势如山倒,左边屏幕上的数据飞速地下落,右边屏幕上的数字却在不断疯涨。
何初三皱着眉头活动了活动颈椎,眼睛紧紧盯着失败那一方的屏幕,若有所思。良久之后,他总结出了症结所在,徐徐松出一口气。
他转过头去看向Kevin,“回来了?”
Kevin站了起来走近他床边,看上去脸色比平时要苍白一些,神情仍是从容恭敬,“何先生,下午和义社一共被砸了七个场子。骁骑堂的总公司也被砸了。”
“没有闹出人命吧?”
“没有,小马哥都安排人手提前报了警,差佬来得快,没闹出大事。现在和义社的很多人都被扣在差馆,乔爷安插在我这儿的保镖也被砍伤住院了。我看乔爷现在被搞得焦头烂额,是顾不上您这边了,何先生这一手玩得真妙。”
何初三还在病重,并没有多大力气,虚弱地抬手在他额头上磕了一下,笑道,“不要学这些溜须拍马的话。你帮我谢谢小马哥了吗?”
“谢过了,小马哥托我跟您说声对不起。还说,想问问您这边方不方便,夏先生很想今晚来见见您。”
何初三神色有些恍惚。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包裹着纱布的腹部,毫无血色的、发黄干瘦的掌心,默不作声了许久,才道,“你让小马哥转告他:我没事,伤得不重,我这边不方便,晚一些日子再见面吧。”
“是。”
……
尖沙咀区,一条红灯小街上,郑探长挺着大肚子,努力地将自己从出租车上挪了下来。他感慨地抬头看了看头顶“檀香阁”的招牌,又看了看四周街道上悠闲溜达的男男女女,已是夜晚十点了,这条驻满了娱乐场所的街上依旧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他想起当年自己跟众“探长”们喝得醉醉醺醺、左拥右抱地走在这条街上的场景,如今这里热闹依旧,时局却是大有不同。他现在日日谨言慎行,已经两年没踏足过这类风月场所了,连自己那辆宾利也托人卖了,每日里大腹便便、汗流浃背地步行去警署。
而檀香阁门口再也不见当年英姿潇洒的崔大掌柜带着一群花枝招展的靓妹笑面迎客的美景——上个月,崔大掌柜涉案拒捕,炸了一整栋别墅试图与警方同归于尽的事,众所周知。
今日,骁骑堂与和义社大闹火拼,这里恐遭卷入,早早地就挂出了“暂停营业”的牌子。门口只站了一位虎背熊腰的大汉,郑探长也认识,是骁骑堂的“红棍”马如龙。马如龙身后带了两个保镖,毕恭毕敬地对他弯一弯腰,“郑探长,欢迎光临。那天在祠堂里多有得罪,请探长不要介怀。”
他上前迎着郑探长往里走,边走又边道,“不好意思,今日休业,靓妹们都回去休息了。”
郑探长摆摆手,“没什么,用不着她们。你们夏大佬在哪儿?”
第90章 (下)大佬不见了?!
郑探长摆摆手,“没什么,用不着她们。你们夏大佬在哪儿?”
“大佬在里面等您,”小马恭敬道,“不好意思啊,郑探长,何初三这个反骨仔跟乔爷勾结,趁咱们帮内大乱,绑架了咱们大佬玩篡位,临要三刀六洞的时候被您给救了,我们大佬实在是有些想不通,这几日情绪不好,一直病着。他向来是很尊敬您的,所以今晚才答应跟您见面,可惜身体不好,不能亲自出来迎接,我先替他跟您道个歉。您这么多年来一直帮衬咱们骁骑堂,想来那天救何初三也肯定出于误会,劳烦您今天一定要好好跟我们大佬解释解释,让他别再误会您了。”
郑探长木着脸,心里骂了声老母,知道这小子说话这番阴阳怪气,是夏六一派来给他的下马威。说句心里话,他也不想招惹夏六一这尊出名的血修罗,三刀六洞处置内奸本来就是道上公认的规矩,这类江湖事以前“探长”们是毫不过问的,要不是那天老掌柜亲自对他下了指示,他何苦来趟这浑水。
他不答话。小马点到即止,也没再啰嗦,领他到了三楼的总经理室,这便退下了。门口两个保镖对他做了一番贴身搜查,把他的配枪与大哥大收到了一边。郑探长翻了个白眼,没跟他们计较。
他推门进屋,见到了“病”中的夏大佬。夏大佬还真裹了条毯子病歪歪地躺在沙发上,不仅脸上没有血色,一下巴胡茬看着也是两三日未打理了,神情破败又阴鸷。
夏六一见他进来,慢条斯理地坐了起来,将枕头垫到腰后,自顾自点了一根烟。
“郑兄,请坐吧。”他沙哑着声,不太客气地道。
郑探长在他对面坐下了,本想找些假模假样的寒暄开场白,但见夏六一面色极差、举止萎靡,并不像是此时为了拂他面子而故意端出的高冷做派,而是真的遭受了极大打击,心情相当不佳。
郑探长不敢真把他逼急了,叹了口气,索性开门见山地道,“夏大佬,几日前的事是你受了委屈,是我愧对你。我们也算多年的老朋友了,我跟乔二的交情不比你深,兄弟我当时是真没办法,我也是身不由己。”
夏六一垂着眼抽着烟,脑子里似乎在思考其他事,有点神游天外的感觉。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哦,我明白。郑兄做事一向有分寸,这次站出来保何初三,想必是老掌柜的意思。”
“你明白就好……”郑探长还想出言宽慰,夏六一却仿佛一点客套话都没心情讲,打断他道,“那掌柜的今天让郑兄来,又是什么意思?”
郑探长又叹口气,“你跟乔二今天闹得天翻地覆,各个警署都蹲满了你们两方的人,O记现在通宵开会在研究你们的案子。掌柜的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让你们俩消停消停。”
夏六一点了点烟灰,“这么多年来和氏一家独大,我不敢有意见。掌柜的要保何初三,我也不敢有意见。但我这次丢了多大脸面,郑兄你也看得出来,我要不跟姓乔的讨回来,以后在江湖上我夏六一还怎么混?骁骑堂这么多弟兄,还怎么看我这个做大佬的?”
“这些掌柜的都明白,都会补偿给你。”郑探长安抚道,“夏大佬,说句实在话,你也不要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自打你出了蛟龙城寨,这几年来在九龙顺风顺水,全香港有几个大佬敢跟你叫板?你真以为靠你那些打打杀杀的本事就能走得这么顺?老掌柜这些年一直在暗地里关照你,肥七半山别墅的案子,乔二北角码头的案子,哪一样不是掌柜的在后头帮你收烂账?你是聪明人,心里应当有数才对。”
夏六一低头抽着烟不发话。
郑探长再接再厉地又道,“掌柜的派人跟我发了话,只要你肯收手,骁骑堂跟和义社握手言和,不再搞出幺蛾子来,就允许你的生意做出九龙、做到港岛来。乔二那边,掌柜的会去安抚,他不敢为难你。”
夏六一恹恹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何初三呢?”
郑探长一拍大腿,“唉,夏大佬,你怎么还不明白?这位‘捞财童子’,不单单是乔二的人,而是老掌柜要的人!你再有血海深仇,也往肚子里咽了吧!”
夏六一垂下眼去,又陷入那仿佛神游天外的状态里,半天没有发话。郑探长差点就要以为他在甩脸子装死了,他突然拄熄了手里的烟,简洁明了地送客道,“行吧,我明白了。郑兄,代我跟掌柜的说声谢谢,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