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为什么仍在相爱
“休息不过是为了更好地压榨我们。”她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说,“如果他们的父母给他们报了高数英语两个一对一全天辅导,他们绝对笑不出来。”
“全天辅导?”肖池甯第一次听说这玩意儿。
胡颖雪咬牙切齿地答:“本地某两所知名高校在读大学生想挣钱想疯了的产物。”
“你还用辅导?”肖池甯觉得好笑。
“我们多无知啊,补充知识永远不嫌少。”胡颖雪掰着手指头数,“托福要学吧?GRE要学吧?不学怎么走出国门看到更广阔的世界?我|操|他妈。”
肖池甯不知道池凊当年是不是这么过来的,按裘因的说法,她是自学成才,从来不需要长辈的帮助和监督,全靠天赋与自律稳坐第一名。
现在肖池甯有理由怀疑这是为人父母普遍的虚荣心,因为大部分人根本做不到不费吹灰之力,只能草木皆兵地掩饰自己的努力,好让自己看起来成功得轻而易举。
“你呢,假期怎么安排?”
他把滑板放到地上,诚实地袒露了自己的无所事事:“抽烟,喝酒,约炮。”
他已经有快三个月没做过爱了,实在是个奇迹。
胡颖雪冷笑一声:“嗯,但我知道你是个好男孩儿。”
“嫉妒吧——”肖池甯往前滑了一小段路又滑回她身边,声音渐弱又渐强,“这种荒诞的生活,连自由都显得不值一提了。”
胡颖雪诅咒道:“等你哪一天觉醒了,这种荒诞就是你痛苦的开始。”[1]
“你又何尝不是?”肖池甯说。
胡颖雪反驳:“我一直都很清醒,所以我一直都很痛苦。”
肖池甯心想,我又何尝不是。
调休的最后一天不上晚自习,和胡颖雪在校门口不太愉快地道别后,他没有踩着滑板去闲逛,而是直接回了家。
肖照山和池凊昨天应邀飞去马来西亚参加某位快递龙头企业董事长的二婚典礼,不出意外七点就会回来。肖池甯买好了菜,用手机外放着巴赫的G小调奏鸣曲在厨房里炸蔬菜天妇罗。
小提琴悠扬哀婉的乐音洞穿了整个一楼,他拿着筷子,看在热油里逐渐蓬松的面糊,突然想起有一回池凊去杭州出差,顺路到家里看望裘因和他的场景。
没记错的话那时候清明节还不放假,他放了学刚进家门就被裘因赶进卫生间洗澡:“诶哟,怎么不打伞啊?我早上不是把雨伞装你书包了吗?”
大概每个中二少年都曾有过淋雨的憧憬,渐渐明确了自己与其他同学并不相似的他天真地以为身上的原罪是可以通过某种方式被洗刷干净的。
当时他还没患上脑膜炎,喜欢雨喜欢雪,无比热爱初夏和凛冬,跟电视剧里每个伤心落寞的男生一样,会淋着雨在操场上毫无意义地狂奔。
尽管现在看来羞耻得可以,但这曾是刚进入青春期的他唯一的宣泄方式。
所以初一生肖池甯满不在乎的捋掉了挂在发丝间的雨水,没接她递过来的毛巾,闷声答道:“你别管这么多。”
锅上还炖着菜,裘因来不及替他整理,干脆把他推进了卫生间:“我怎么能不管?!你妈妈待会儿就要到了,收拾清爽点儿,别这么邋遢让她看见!”
等他不情不愿地洗了澡,回到卧室打算换上家居服的时候,裘因又不打招呼地直接推开房门,走到衣柜边替他选起了衣服:“我给你买的那么多好衣服不穿,你就穿这个见你妈?”
肖池甯刚把纯棉T恤套上身,下面还裸着,被这毫无预告的突然袭击吓了一大跳,赶忙背过身捂住自己的小弟弟:“你就不能敲门吗?!我在换衣服!”
裘因闻言十分不屑:“嘁,你是我带大的,你身上哪儿我没看过?还不好意思了。”
她终于找到了想找的那套衣物,回手扬了扬,叮嘱道:“穿这件。你妈难得有空来,打扮漂亮点,别让她操心。”
肖池甯不懂这两句话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他只感觉家里要迎接的不是他的亲生妈妈、老不死的亲生女儿,而是一位纡尊降贵来视察工作的领导。
而最可笑的是,老不死准备了一下午的晚餐,池凊也没有坐下来尝哪怕一口,他捯饬得再光鲜亮丽,池凊也并没有多看他哪怕一眼。
她撑着伞优雅地来,两三句妥当询问完他们的近况,塞了一大笔钱便优雅地离开了,全程不超过十五分钟。
裘因在餐桌上落寞沉寂的眼神他至今记得,彼时他就暗暗发誓,不能成为等着施舍的人,他这辈子都不要那个眼神在自己身上重演。
天黑以后,肖照山和池凊果然回来了。做好了饭躺在黑暗中养神的肖池甯听到开门的声音,熟练地整理好表情,走出了卧室。
然而,未来本身就是对过去的重演。
几个月前他没有关门,出来看见的是肖照山和陈渝在漆黑的玄关热吻,今天他凑巧也没关门,出来看见的是肖照山和池凊在同样的地方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他们急不可耐地扔下行李箱,就那么在窗前仅有的一片灯光下紧紧相拥。
偌大的舞台上只剩下了他们。肖照山搂着池凊的腰,一只大手来回抚摸着她的脊背,愈来愈深地吻她。池凊后仰着身体,双手搭在肖照山的肩膀上,忘情地回应。
肖池甯在这一幕前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身后的餐桌上还摆着他亲手做的饭菜,但是,比起那些揣摩着他们喜好烹饪的菜肴,他们明显更想品尝对方的味道。
嫉妒吧,这种荒诞的生活,连自由都显得不值一提。
肖池甯嫉妒得快死了。
他不理解,为什么肖照山和池凊能忽视对方的所有不忠与背叛,心甘情愿做个瞎子,仍然一如往常谈笑风生,仍然坚持亲吻和拥抱,仍然盲目地相爱着,仍然不爱他。
肖照山似有所感,倏忽半睁开了意乱情迷的双眼,看向饭厅的方向。然后,他就看到了肖池甯垂在身体两侧的拳头和悲哀至极的神情。
他被那张凄然的脸感染得不自觉停下了动作,凭空生出一种当年在橱窗外看见自己父亲和另一个女人依偎在一起的复杂心情。像迷茫,像惶恐。
更多的是不安。
唇上的温度离开了,池凊疑惑地睁开眼,捧着他的脸问:“怎么了照山?”
没得到回应,她便顺着他定格的视线回头望过去。
猛地见到肖池甯在场,她也愣了愣,随即赶忙从肖照山怀里后退一步,笑着把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你今天没去上晚自习吗?”
好一会儿后,肖池甯才艰涩地回答道:“学校放假。”
池凊换下鞋子,若无其事地打开了客厅的大灯:“吃饭了吗?”
肖池甯深呼吸一口,努力在刺眼的灯光下回了一个笑:“还没有,做了饭想等你们回来一起吃。”
池凊在飞机上吃过了,但走到餐桌边,看到一桌子的菜,还是不知真假地低呼道:“这么丰盛,是知道你爸爸明天要去采风才做了这么多菜的么?”
肖池甯的嘴角一僵,不知身体里的血液竟然还可以这样更凉一分。
他扭头看向肖照山,皮笑肉不笑地问:“爸爸,你不是才回来?明天又要出门?”
肖照山一言不发地换上拖鞋,脱下风衣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完全没搭理他的打算。肖池甯眼尖地看到他胯|间已有了起伏。
再凉一分。
“昨天在婚礼上临时决定的,刚好放假,画廊没那么忙。”池凊替他答了,回身朝坐在沙发上的肖照山招了招手,“照山,再来吃一点,有你喜欢的清蒸鲈鱼。”
肖池甯把菜送进微波炉里重新加热,十分钟后一家三口在诡异的气氛中坐到了桌边。
肖池甯没有胃口,只给池凊夹菜:“妈妈你呢,假期有什么安排?”
池凊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碗里的菜,笑道:“我哪有假期可言。”
肖照山依旧沉默。
池凊捡起碗里不占肚子的小菜吃,礼尚往来地问肖池甯:“你有什么打算?”
肖池甯疲惫地笑了笑:“有点累,想休息一下。”
话罢,他就眼巴巴地逮着筷子望向肖照山:“我能和爸爸一起去采风吗?”
肖照山咽下嘴里的食物,想也不想就否决:“采风很累,休息不了。”
“你忘了,我也学了九年油画。”肖池甯嘴角扬了起来,眼眸却深不可测,“能学东西还能欣赏景色,怎么不算休息?”
肖照山凛然地抬头看了过来。
即使是在池凊面前,两人也无法再伪装下去。
肖池甯不落下风地回视他:“儿子想和爸爸出趟远门很稀奇吗?”
他软下声音,后半句故意说给池凊听:“我长这么大,还没去外地好好旅游过,我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果不其然,池凊开口了:“刚好还没订酒店,照山……”
肖照山却径直打断了她。他的目光锁定在肖池甯身上,既是怀疑也是审视,让人无处遁形。
“肖池甯,”他一字一句地命令道,“说真话。”
[1]化用自加缪的部分主张。
第二十二章
餐桌上骤然安静下来,连碗筷互相碰撞的声音都湮灭在父子俩剑拔弩张的对视中。
肖池甯知道今晚的肖照山为什么连虚情假意都懒得付出,因为他坏了他和池凊的好事,他多余,他愚蠢,他该死。
“我没有说过假话。”
但他绝不会屈服。
肖照山撂下手中的餐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说:“诚实很可耻吗,肖池甯。”
话罢,他就转身上了楼。
池凊仍坐在桌边,像是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没表现出任何的意外和失措,动作依旧优雅,眉眼依旧温柔。
她夹起一块南瓜天妇罗,缓缓道:“小甯,法国有句著名的谚语,叫C’est tout l’un ou tout l’autre,你听说过吗?”
肖池甯无法维持得体的笑容,面色阴沉,仿佛下一秒就要揭竿而起。
“翻译成中文就是‘非此即彼’。”她把筷子尖举到眼前,“它不是南瓜,就是除了南瓜以外的所有东西。”
“一句话不是真话,就是除了真话以外的所有东西。我们比你想象得更会分辨,只是偶尔想偷懒。”她把天妇罗轻柔地放进肖池甯的碗里,问,“现在懂了吗?”
肖池甯紧咬住牙关,愤怒和羞恼使他浑身战栗、口不能言。
池凊也没有给他懂的时间,先一步撑着桌面站了起来:“下厨辛苦了,不想洗碗的话就放那儿吧,明天我会找新的阿姨来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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