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为什么仍在相爱
可他心里却猫挠似地好奇着。
他直觉刚才肖照山如临大敌的表情别有深意,其中一定与他未知的肖照山的现在或过去有所牵连。
他盘算好了,如果肖照山骂他、打他,他就装出冥顽不灵的样子,说自己根本没错,说自己不过是为了得到他的注意,然后一步步激他说出那些藏着掖着的事。
然而肖照山迟迟没有骂他,迟迟没有动手揍他,甚至连脸色都十分和缓,全然一个在子民乞求宽恕前,就大发慈悲原谅了他们的圣人。
肖池甯就更好奇了。
车子驶入地下停车场,他软了嗓音问肖照山:“爸爸,你不生气吗?”
沉默了一路的肖照山没有看他,视线还停留在中控台的倒车雷达上。直到把车稳稳当当停进车位,拔了钥匙熄了火,他才轻描淡写地回答说:“气,怎么不气。”
肖池甯不相信:“那你为什么不骂我?”
“你就这么想挨骂?”肖照山不以为意,先下了车催促他,“赶快,上楼洗漱睡觉。”
肖池甯没办法就这么翻篇。他望着肖照山的背影,自嘲道:“爸爸你果真对我没半点期望啊。”
砰!
肖照山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大力把他的讽刺关在身后,独自绕过车头拉开了副驾的门,将上半身探进车厢,弯腰替他解开安全带。
“肖池甯,你他妈是不是非得听到‘你让我很失望’这种话才舒服?”
“那好,你听着。”他直起身,扶上车框低头与他四目相对,“对,你让我很失望。前十七年你没朋友没信仰,没有父母在身边,这样都拼命活下来了,还活得很不错。起码看起来不错。”
他突然伸手把肖池甯从车里拽了出来,后者没来得及站稳,狼狈地扑到了他身上。
他顺势关上车门,膝盖顶进他两腿|之间,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腕,把他囚在了胸前。
“怎么现在有了朋友,有了我,反倒不想活了?嗯?你倒是说说看啊。”
凌晨的地下停车场安静得过了头,肖池甯感觉肖照山肯定听见了自己轰隆作响的心跳声,不然要怎么解释,为什么他在咬牙说狠话时眼睛深处还有胜利的笑意?
他们靠得太近了,一呼一吸中,他发现肖照山的衬衫领子皱了,下巴上现出了若隐若现的青色,眼眶下还有两瓣因为睡眠不足而愈发深重的黑眼圈。
他明明很累,可是又莫名变年轻了。
肖池甯不敢相信。
“回答我,为什么要买可|卡因,你是不是想毁了自己?”
“我……”一刹那,肖池甯眼底就涌上了潮汐。
肖照山以为会从他口中听到胡颖雪遗言的真相,结果却听到了一声近乎虔诚的叩问。
“我真的拥有你了吗……爸爸。”
肖照山全身上下绷着的劲儿瞬间散了。
肖池甯仰望着他,低声追问:“你终于肯爱我了吗……”
不知为何,喉咙突然跟泡了一晚上醋似的酸涩,肖照山觉得自己好像才是需要回答的那一个人——是不是只要承认爱肖池甯,肖池甯就不会想着毁灭自己?是不是只要爱得再热烈一点,他就会想要活下去?
这哪儿是生了个儿子?这他妈是生了个祖宗,得顺着哄捧着疼,得大声重复很多遍在乎,才能唤醒他快聋了的耳朵。
肖照山叹了口气,把他从车门上拉起来,一边替他拍落后背看不见的灰,一边语重心长地说:“肖池甯,我希望你懂得,事实是,人和人之间,根本谈不上拥有。我们所谓的你有我、我有你,不过是在排列顺序。”
他牵起肖池甯微微出汗的手往电梯间走去。
“谁是我最想优待的,谁是我最愿意陪伴的,谁是我可以晚些时候再关心的,谁是我视而不见也不可惜的。诸如此类。”
他抬手想按上行键,却在反光的按键板上意外瞧见了肖池甯朝向他的,专注的脸。
和小时候要抓住他食指才肯不哭不闹乖乖睡觉的模样有异曲同工之妙。
肖照山背着他笑了笑,短暂忘却了今晚遗留的问题,忘却了岳则章仍在暗中窥伺,忘却了池凊的自私漠然,忘却了和肖池甯的还需化解的矛盾,意外察觉到了幸福。
是,听起来好像不太够格,但心中不足为外人道的柔软与欲吻的冲动,分量很重。
“肖池甯,是这样的。”趁电梯还没到,他转过头把自家小孩儿拉到身旁,半开玩笑半做承诺地说,“你现在排名第一了。”
第四十三章
肖池甯从小到大就没拿过第一。
以往在学校里,他属于那种不会过分招老师注意的差生,成绩长期稳定在班上倒数第十左右。
他唯一一次比较接近第一名,是七年前参加杭州某个市级儿童绘画比赛,拿了个全区二等奖,在组里排名第三。
裘因为此还骂了他一通,觉得他既没遗传到肖照山的天赋异禀,也没继承到池凊的聪明勤奋,不然全市金奖非他莫属,怎会成为别人家小孩的囊中之物。
十岁的肖池甯晚上躺在被窝里悄悄掉眼泪,不是为自己与金奖失之千里,而是为裘因随口说的那句:“你到底是不是你爸妈的儿子啊?”
他不是肖照山式的天才,肖池甯一直都知道。
他对于如何把合适的色彩涂抹在合适的地方并不在行,纯靠熟能生巧才在同学和老师面前装出了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小升初之前,他每天放了学的课外活动,除了在裘因的监督下完成家庭作业,就是一个人呆在书房里看书和练笔,基本不出门玩。
同龄人在看动画片,他在看油画相关的专业书籍,同龄人聚众养电子宠物,他独自伏案练习色感和构图。
如此日复一日,直到初中他决定舍弃油画。
小时候他尚且认不全书上的字儿,理解也仅限于知道有某个定义某种派别的存在。两万字的著述,他愣是花了整整一周,对照着牛津英汉词典和新华词典,把它艰难地啃了下来。
和跟着电视烹饪节目学做菜一样,哪怕没有同伴,没有玩具,没有蝴蝶停在操场的秋千上面[1],他也丝毫不觉得苦。
因为十岁出头的他尚且憧憬着长大,憧憬着回到父母身边。
到时他精通厨艺和绘画,完全可以不容他人置喙地说:“我肖池甯,是池凊和肖照山的儿子。”
事情是如何走到今天这步的,他是怎么变成如今这样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就这么不可抗地长大了。
他看着肖照山,就像在看未来盛年的自己。坦率,从容,又令人捉摸不透。
他不清楚是自己做出的哪些努力,让他在肖照山的心中升到了第一名。他有理由怀疑这句话是反讽是戏谑,是一个坦率从容神秘的人下放的怜悯,唯独不会是交心。
电梯门打开,他仍大睁着眼睛,动也不能动地观察着肖照山的侧脸,企图看出真相。
肖照山一身轻松地走进轿厢,回头见他没有上电梯的意思,便挡住感应器把他带了进来。
“没个消停,你不困我也困了。”
指责的语气被他说出了放纵的味道。
肖池甯呆呆地立在他旁边,扭头定睛望住他。
“爸爸,我是不是酒还没醒?”
肖照山按完楼层单手插兜,对着电梯门皱了皱眉,没看他。
“问你自己别问我。”
“我没有吸|毒。”肖池甯说,“但我怕这是幻觉。”
肖照山当即捏上他的肩膀掐了一下:“是幻觉吗?”
肖池甯“啊”了一声,吃痛地按住他的手背:“好像不是……”
肖照山自觉仁至义尽:“这不就结了。松手。”
肖池甯不放:“爸爸,那池凊呢?”
“和她没关系。”肖照山答。
肖池甯抓起他的手放在脸边蹭了蹭:“她不是上一任的第一吗?”
肖照山侧眸觑他,没拒绝这份亲近,甚至还顺势主动用食指和中指夹了夹他脸颊的嫩肉。
是好事,那个黏人吵闹叽叽喳喳个不停的肖池甯总算回来了。
“她从来不是第一名。”肖照山说。
“那谁是?”
“没有人是。”
电梯门打开,肖照山抽了手走出电梯。跟在他身后的肖池甯却比他先摸出钥匙。
家里还是黑漆漆的,只有通往二楼的楼梯亮着一盏没来得及关的射灯。肖照山换鞋的时候再度打量了这个家一眼,却不再觉得这里冷清。
他心情久违地不错。
“那是画画吗?”肖池甯跟在他屁股后边儿,继续叨叨,“还是你的画廊事业,或者钱?”
肖照山径直走到厨房,在净水器下接了一杯白开水:“我不缺画,也不缺钱,你说呢。”
肖池甯猜:“是你自己?”
肖照山一口气喝完大半杯才回身倚着橱柜,抱臂反问:“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肖池甯在他面前肯定地点了点头:“嗯,很重要。”
“我想知道我打败了谁,想知道这个第一名有多少含金量,想知道爸爸你有多爱我。”肖池甯看着他,“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爸爸,你得告诉我。”
但肖照山还没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指尖轻敲着玻璃杯,沉默半晌后认真作答:“你可以当它一文不值,也可以把它放在心底珍重。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全在于你自己。”
肖池甯不承认他模棱两可的态度。
他把玻璃杯从肖照山手中拿走放到一旁,擅自拉开他环绕的臂膀,将自己送到他的怀抱中。
“不是的,爸爸,你难道不明白第一名意味着什么吗?”
肖池甯把耳朵贴在肖照山的左胸口,自问自答道:“是排他。”
“胡颖雪和我说,第一名和第二名之间隔着天堑。如果她当过第一名,她就不会死。”
肖照山不大情愿肖池甯频繁提起这个女孩子。一来二去的,他都快有阴影了。
“我活到现在,从来没觉得非谁不可过。”他握住肖池甯的手腕让他直起身,“现在不是讨论爱是什么的时候,天都快亮了,去换鞋,洗漱睡觉。”
肖池甯还打算开口再说点什么,然而没等发出声音就被肖照山打断了。
“听话。”肖照山说。
肖池甯被他推着离开了厨房,被他推着去玄关换上了拖鞋,途中依旧不依不挠。
“爸爸你看,你以前从来不会对我说这两个字的。”他忍不住频频回头,“这说明你已经把我划作‘你的’了。这就是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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