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为什么仍在相爱
“那时间是有点紧了。”董欣已然操起了当妈的心,“集训效率太低了,一对一比较好,需要干妈帮忙找老师吗?”
“等等……”她突然意识到,“老肖你不就是搞这行的吗,怎么不早点给我们池甯找个好老师?”
肖照山仍分不清肖池甯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他把新烤好的五花肉放进熟肉盘,向董欣自嘲道:“连我这个当爸的也是刚刚才知道我儿子决定参加艺考。”
董欣在偏心的路上一去不回头:“所以老肖你还不赶快反思反思你自己!”
肖池甯在心里笑得前仰合后,口头上却不得不帮肖照山撑场面:“不能怪我爸,我也是这两天才考虑好。”
“真的考虑好了?”肖照山严肃地问。
肖池甯把一块五花肉蘸好酱料放进他的碟子里,点头肯定道:“嗯。虽然不是那么喜欢画画,但我已经决定了。”
肖照山皱了皱眉:“不喜欢就别学,以后只会越来越痛苦。”
董欣也附和:“池甯,你爸说得对。我在国外念书的时候,学校要求学生必须在历史地理和哲学里选一科辅修,可这些我一个都不感兴趣。那四年我光应付辅修论文都崩溃过很多次,差点想不要学位回国重新高考,你千万别勉强自己。”
肖池甯原以为肖照山听了这件事会很高兴,不曾想却遭到了反对。
他望着肖照山,对董欣说:“我成绩太差了,除了走艺体,我不知道我还能怎样才不会给我爸丢脸。”
肖照山沉静地回望他:“我是我,你是你,我不需要谁给我长脸,更不认为谁会丢我的脸,我只是看不起你。因为你把选择权交给了别人。”
“老肖。”董欣不满他严肃得过了头,提醒了一声。
然后她微笑着去安慰肖池甯:“有这样的心是好的,说明你很在乎你爸爸。但是呢,你这么年轻,最该做的还是自己喜欢的事,不然等你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你就只有资格做擅长的事了。”
肖池甯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可我好像没有喜欢做的事。”
董欣被他的大眼睛看得一阵心软,循循善诱道:“那是因为你现在接触的东西太少啦。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现在才只尝试了学生这一行,怎么能断言自己没有喜欢做的事呢?”
肖池甯听着听着,突然很想流泪。
“怎么我还把你说哭了?!”坐在他对面的董欣见他红了眼眶,一下慌了神,赶忙扯了一张卫生纸,越过桌子给他擦眼睛。
肖照山转过脸去看,发现肖池甯正努力尝试着笑。
他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蔬菜,平声问:“想到什么了?”
肖池甯攥住董欣给的卫生纸,埋着头说:“想到池凊了。”
肖照山和董欣皆是一愣。
他重新抬起头,感激道:“谢谢干妈,你真好。”
四十岁出头的董欣被一个十七岁少年的夸奖给捧得云里雾里,嘴角的笑越来越荡漾:“诶老肖,你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好事生出来这么个宝贝?分享一下经验呗。”
肖照山给肖池甯夹了片烤香菇,不无骄傲地说:“是他自己成长得好,跟我和池凊没关系。”
“也是。”董欣忆及他高中时候的样子,兴奋地给肖池甯科普起来,“池甯你不知道,你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野了,抽烟喝酒早恋,逃课去香山写生,考试全程画小人儿,作业从来交不齐,下课老爱装忧郁。”
“他出名那会儿我们以前班主任刚好升职成了教导主任,我学妹特地写邮件告诉我,集体朝会上她跟全校的人讲——肖照山学长大家都有所耳闻吧,他是个天才,这辈子注定要非同凡响的,你们要是不能像他一样不上学也可以养活全家,就别学他那一套,老老实实读书高考,这才是你们的出路!”
肖池甯听得津津有味,肖照山却听得十分膈应:“董欣,你口条这么顺怎么不去天津卫打快板儿啊?”
董欣把宝贝干儿子哄开颜了就压根儿不管老朋友的死活:“池甯喜欢听,怎么着?”
“你喜欢听?”肖照山充满威胁意味地瞅了肖池甯一眼。
肖池甯对上他的目光,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于是董欣便把她还记得的,肖照山高中的各种小事儿绘声绘色地编排了一通。
从他不爱用钢笔只爱用铅笔答题,然后就被语文老师罚抄了五遍《滕王阁序》,讲到他高一上期跟隔壁技校的人打架伤了胳膊,整整一个月不能画画,气得他在胡同口堵了带头那人俩星期,再讲到他其实也有怕的东西,那就是近视,因为他觉得一旦戴上眼镜,所有色彩和结构都会有所走形。
肖池甯吃着肖照山往他碟子里堆的菜和肉,同在下雨的深山中时如出一辙,无比希望时间停驻在这一刻。
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吃得再慢,他们也必须得离开了。
董欣趁肖照山去卫生间的空隙,把两指厚的红包和一套崭新的护腕护膝送了出去。肖池甯按国际惯例推拒一番,顺理成章地失败了。
晚上十点的北京冷得出奇,董欣吐着白雾,神秘地俯在他耳边说:“听你爸的意思,是不想让你有零花钱,干妈悄悄塞给你,你别告诉你爸。”
肖池甯把红包揣进校服下的棉外套里,只把礼品盒抱在怀中:“谢谢干妈。”
董欣直起身,摸了摸他的发顶:“不客气,祝池甯你新年快乐、一直开心。”
“一直开心好难。”肖池甯诚实地说。
“嗯,人也不只是为了开心才活着的。”董欣从手提包中拿出自己的皮手套,意味深长地冲他眨了眨眼,“是为了爱。”
“你开心,爱你的人就会开心,这是你报答爱的方式。”她抬眼看见肖照山出来,便压低声音道,“池甯,干妈是个商人,但你爸爸不是——虽然他老说自己是。他其实有点幼稚,我猜他现在的梦想依旧是画出超超超厉害的作品。”
“这样的人呢,通常只看得见自己追求的东西,所以你这些年才被忽视了。干妈希望你能多包容包容他,别让他老了后悔。”董欣戴上手套,跟他道别,“这是我作为他的朋友,偏心想请你帮的忙。”
肖池甯霎时想到了胡颖雪。
如果她还活着,是不是也会像这样,揭他的短笑他的痴,同时永远站在他这边为他说话?
“你俩刚刚嘀咕什么呢?”去往停车场的路上,肖照山问起他们的悄悄话。
肖池甯把脸缩在校服领子里,闷闷不答。
“怎么了?一副天快塌了的表情。”肖照山着实搞不懂小孩儿的情绪起伏。
肖池甯还勾着脑袋,左手却突然准确地抓住了他暖热的手掌。
“我很羡慕爸爸你。”
肖照山失笑:“羡慕我什么?”
肖池甯答:“我想胡颖雪了。”
肖照山敛了笑,须臾后握紧他泛着凉意的手继续向前走:“那我就没有骗她。我和她说过,你会一直记得她。”
肖池甯停下脚步,问:“什么时候?”
“我抓不住她之前。”
话音未落,肖照山就瞥见一道凛冽的冷光仿佛贴着地面,“咻”地破风向他身前袭来。
他下意识拉着肖池甯猛地后退一步。
“怎么了?”
肖池甯身形一晃,还没站稳,肖照山却已经丢开了他的手。
他没有再看肖池甯一眼,脸色阴沉地低声说:“离我远点,快。”
“到底怎么了?”肖池甯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肖照山兀地冲他大吼:“我叫你离我远点没听到吗!”
路上稀稀拉拉的行人纷纷向他投来异样的眼神,他却丝毫不觉一般,浑身紧绷地朝冷光来的方向张望。
“爸爸……”
已经退开三步的肖池甯还打算说些什么,却被肖照山一声命令径直打断。
“去车上等我,跑着去。”
他如临大敌地紧盯着街对面,从大衣里摸出车钥匙,把它扔进肖池甯怀里:“锁好车门,不准出来。”
肖池甯就算再迟钝,这会儿也从他警惕冰冷的语气中察觉到了异常,依言拔腿跑入了不远处的露天停车场。
肖照山独自站在街边,一边凝神仔细观察着四周,一边从怀里摸出手机让siri打电话给董欣。
董欣接起电话,问他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他直白道:“岳则章刚刚找上我了。”
董欣坐在车后座,示意司机靠边停车:“什么意思?需要我过来吗?”
“不用,我只是提醒你要注意安全,到家了一定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好,我知道了。”董欣听他语气似不宜多话,便简练道,“你也小心,不要跟他硬碰硬,有什么事第一时间通知我。”
“嗯。”肖照山挂了电话,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却始终没等到第二道冷光。
他以刚才站的地方为圆心,在其附近转了几圈,总算在人行道旁的草坪上找到了光的出处。
他从外套里掏出一张卫生纸,把那柄冰制的、被削得像短箭似的飞镖拈起来,捧在手里瞧了瞧。
如果当时肖池甯没有突然止住脚步,如果这柄冰飞镖再高个半米,以这个百步穿杨的力道,足以在眨眼间要了他的命。
他现在还能安全地站在这儿,就证明了岳则章并非想要他的命,而是在警告他。警告他别耍心眼,警告他要乖乖听话。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可能。
“没伤着人也好。”
千里之外的法国,岳则章沐浴在冬日的阳光中读着中文报,云淡风轻地对私助说:“今年的最后一天,不给首都的医护人员和警察们添麻烦。”
私助接着汇报:“听李助派去的那个人说,十七号今天是带着儿子去跟欣荣的董欣吃的饭。”
岳则章翻了一页报纸,不以为意道:“庆祝元旦,情有可原。”
“这么一看,他跟他儿子的关系似乎不像瞿成说的那样……差。他们走在路上还牵着手。”
岳则章的目光仍停留在报纸上,不知是问谁:“我的照山什么时候变成慈父了。”
他又翻了一页,缓缓道:“没记错的话,肖池甯是男孩儿,而且快满十八了。”
私助应和:“是的,岳先生,他正在读高三,明年夏天高考。”
岳则章抖了抖报纸,依着折痕合上了它。
“馥媛上初中之后我就没牵过她的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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