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走的大黑象
“好的。抛开活好这个加分相,这个下属也就一般吧。”
这下轮到方宇钦尴尬了:“他活很好吗?”
诸今尽被问住。一时间,屋内只剩下空调运作的声音。
“如果只是因为这个,就更不是喜欢对方了。喜欢一个人,是很严肃的事情,要经得起考验的。”
“是、是吗?”诸今尽略微放宽心。
“是,如果你喜欢他,你会全心全意为他考虑,如果喜欢他这件事情会影响到他的生活,你会因为他为难而感到为难,他一笑,你就会觉得幸福,为了能让他一直露出那种笑容,你会冒险做任何事情,包括离开他。”
诸今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喜欢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不会伤害到你。嫉妒这些东西才会。”
“你有喜欢过谁吗?”
方宇钦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
“你说过现在我们是朋友的,朋友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知。”
“有一个,大学里认识的,在一起很多年,不过前两周分手了。”
“为什么?”
“他出轨。”
诸今尽本来很好奇,现在一听,完全没有任何话好讲,立刻去自己房间,不知道捣鼓些什么,两分钟后拿了那顶绒线帽出来,往方宇钦怀里一扔:“这个帽子我册那还给你,根本就是属于你的!”
“我已经送你了。”
“我不要,你给我拿回去!”神经病吧这个人,真是。他感觉自己对待这个人一直处于没话好说的状态,干脆去喝酒。
白天的雪变成了雨夹雪,到晚上又落成淅淅沥沥的雨,不停地下,冲刷着路面的霓虹,将他们打散,露出暧昧的光泽。诸今尽很想跟方宇钦说,被你喜欢一定很开心,要是有人也这么喜欢我就好了。他说的对,自己这份心意应该不是喜欢。他从没有好好欢喜过谁,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但肯定不是像现在这样,看到外头落雨,只会觉得心里也在落雨。
诸今尽讲:“那个人失忆的时候跟我讲,我们两个好。”
方宇钦认真看他。
“两个人好,就是朋友的意思,是吧。”
“是。”
“我们两个现在这样,讲真心话,也算是好吧?”
方宇钦点点头。
“那我希望你记得这一点,不要拒绝和我做朋友。”
“无论怎样,我都和你做朋友。”他仔仔细细地答应下来,“我会一直对你讲真心话。”
“好的。”诸今尽又喝了口酒,面孔通红,“不要再说我糖吃得多了,一天吃小半盒巧克力算什么?以前我可以全部吃光,清清爽爽。”他说着说着插起腰来骂他:“你这个人,你懂不懂什么叫作边界感?!”
霹雳贝贝应该又醉了。
第14章
逃走的大黑象 • 賢三
字数:3260
更新时间:2019-07-29 09:00:00
14
公司周报准时发放下去,这次红色标题高亮标出,公司本季度产量翻番,即将赶超美国最大公司的产量,各位的付出终有回报……拉拉杂杂一堆。反正每周报纸都是类似内容,办公室收到了以后一般用来吃饭的时候铺餐桌。今天,玲玲不知道怎么,突然多嘴了一句:“不可能的,又在虚报产量。”与平时不同,她说完这句后,非但没有人搭腔,组里同事反而低头办公,假装没有听到一样。小油条噼里啪啦打字,不知道在记录什么,打完瞥了玲玲一眼,被她看到。
“你在写什么?”
“没写什么。”
“你给我看看。”
“哎你这个大肚子走来走去干什么?当心胎气。”小油条立刻关了文档,拿手去挡她,“你再这样我举报给主管了啊。”
“我做了什么了?张口闭口举报的?”玲玲插起腰来,挺直身子讲,“我也举报你,昨天八点就走了,让小程给你打的卡。”“有证据么你?小程,我昨天有没有喊你帮我打卡?”“好了好了,吵什么吵?”
这时候,方宇钦拿着一堆材料从他的小办公室出来,一瞬间大伙儿都不做声了。原本四分五裂的小组在这时候面对着共同的敌人,反倒异常团结起来,没有一个人同他讲话。方宇钦在这种诡异的气氛里分发完材料,打算回去的时候突然恍惚了一下:我刚刚在做什么来着的?
办公室里,诸今尽坐在电脑后头问他:“我出差的机票买好了么?”
机票?他要出差?方宇钦回忆了半天,开始翻笔记本,然而怎么也没找到经理要出差的备忘。该死,自己又忘了……
“我跟你讲过吧,当天来回给我定东航的。”
为什么是东航?当天来回和航班有什么关系?他大脑突然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判断这句指令,便傻傻地站着,连疑惑的表情都定格在那里。诸今尽抬起头,试探性喊他:“方宇钦?”
“在。”
“你怎么了?”
“对不起,我忘了。我现在就定。”
“啊?”诸今尽那个火爆脾气又上来了,“我明天就走了你他妈的机票都没定!如果我提醒你,明天是不是要我去机场一日游啊?!”
他没有做声,只是迅速回到工位,打开订票网页,然而要输入的时候他又忘了自己为什么打开这个页面。刚刚、刚刚自己要做什么?他呼吸逐渐急促,只觉得自己心脏泵得越来越快,连胸口都疼起来。座机铃声同时响起,钻进方宇钦的耳朵里,像是炸了无数个雷,他佝着背,反复念叨着:出差、出差、出差……可是出差为什么要打开这个页面?恐慌导致他的手指开始在键盘上抖动。
“诺,别忘了啊。”
诸今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面前,粘了一张便条贴在他电脑上,上面标出了时间、地点、航空公司等主要信息,完事儿又从边门走了回去,嘴里还念叨着:“找了个什么助理,要自己推醒他去提醒自己的一刚。”
方宇钦心率逐渐下降,他倒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口气,恢复冷静。无论他如何坚持服药,症状已经时不时出现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工作多久,三年?五年?然而想也没用,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过好当下的时光而已。
“10:42 am 出现记忆问题,判断能力下降,引起惊恐症。诸今尽帮助我订机票。”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话:“诸今尽早晨冲我发火,共计三次。”
他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包括M。他开始有一种对自己生死负责的感觉,也仅在此时此刻,他做起了自己的主宰,在一片混沌的黑暗里确认了自己作为主体的存在,哪怕记忆已经不再可信,或许也已经不再重要。
“有什么开心的事情?”诸今尽在隔壁扯开嗓子喊,“我今天下午是不是要开会?”
开会?方宇钦收起笑容,立刻走去他跟前,露出懵懂无知的表情来。诸今尽真的服了,再次拿出便签本,逐条记录:“1点钟在8号会议室,工作会议;3点半,5号会议室,计划部会议旁听。”写完贴在方宇钦脑门上,“到时候提醒我,记住了没有?”
方宇钦把纸条拿了下来,认真对诸今尽说:“我觉得你对下属的态度很有问题。”
诸今尽眼睛瞪大。
“太过粗暴,批评过多,表扬太少,对部门团队氛围也有负面影响。还有,我没有收到任何您的开会邮件通知。”
诸今尽静静看他放屁。不过,好像是自己忘了。
“今天上午您已经吼了我四次了,我想作为哪个员工都不能接受这样的交流方式。”
他看他继续放。
“我希望您对我道歉。”
今天早晨,整个部门第五次听见新来的诸今里在办公室里辱骂方宇钦,再厚的隔音墙都挡不住。他们彼此窃窃私语,好奇方宇钦的小鞋都穿成这样了,为什么还不辞职,真是一个怪人。有人说出真相:方宇钦脑子有问题的,得过抑郁症,和正常人不一样。办公室再次发出低低的嗤笑声。老油条组和小油条组经过一致讨论,得出结论:不是抑郁症,是精神病,需要关到医院里去电一电。
玲玲讲(同事发现自从她当上了组长之后就越来越爱发言了):“也没有到这个地步吧,他只是特立独行了一点。”
“精神病人都特立独行。”
“不对,这不叫特立独行,到藐视集体,要是人人都这样,社会不就乱套啦?监狱就是给这些人准备的。”
“他也没做什么坏事。”玲玲说不过他们,只能自言自语道,“我倒觉得他挺勇敢的。我反正不敢。”这位准妈妈觉得奇怪,难道大家都同意老油条的话么?没有人做出明确的反对,也没有人同意,他们大多沉默着,如果你要问他们一个看法,他便头一缩,对你摆摆手,说:“别问我,咱小老百姓一个”。等你走了,他就在背后啐一口,暗自腹诽:这人真他妈是要害我啊!然后转身,跟他的朋友们念叨些什么“中庸之道”、“客观理性”,露出得意之色,好像已经宣布自己才是掌握了真正智慧的高人了。
相比之下,方宇钦在玲玲眼里,到更像个活着的人呢。
当天晚上,当经理和方宇钦在六七点钟前后下班后,有的人明显心动了,暗地里使眼色。白天那两个批判得最响的,带头做起小动作:“哎,今晚我丈母娘过生日,你能不能帮我打个卡?”“行,那你明天替我。”员工们鬼鬼祟祟交换工牌,偷偷摸摸逃回家,临走前还偷偷塞给老油条一包烟:“中华的,瞎尝尝。”老油条鼻子里只有出气声,在工位上扭了两下,拿文档把那烟给挡了:“上完厕所就赶紧回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就是个糊弄呗!
方宇钦不需要经历这些,他早下班也不能闲着,夜里得继续伺候领导。
“啊……”诸今尽强忍住呻吟,咬着嘴唇,“这汤也太好喝了吧?!”
“咸么?”
“不咸不咸,正好。哎你过来吃啊。”
方宇钦站在料理台前,脱了围裙,也不应他。
“你干嘛?”
“你还没跟我道歉。”
诸今尽惊了:他怎么还惦记着那个事儿?“我明天就出差了,你不说我两句好,下了班还气我。”
“两回事。”方宇钦淡淡地说,“你脾气太暴躁了,非常影响我心情。”
他看人好像真的生气了,咂咂嘴,飞快说了句“对不起”,听起来哼哼唧唧的。
方宇钦继续说:“我也是有感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