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与意难平共处180天
“废话啊,”我音量提了几级,努力克制,虽然不是针对谢佳琪,但还是发了火:“因为我压根儿就没抄。”
“我知道你没抄。”她没有太在意。
我的情绪这才稍稍稳定,在这个当下,从任何一个人嘴里听见“我知道你没抄”,对我来说都无疑是最有效的灭火器。
谢佳琪停了半晌又开口:“但是......”
“但是?”
“恋爱这方面的料,”她说,点开一封邮件给我看:“今天早上导演组收到一份录音,有人直接发给翟总,翟总又抄送给我们,原始发件人追踪不到,是个代理IP。这两天一定会有上层找你面谈,我是想你大概听一下内容,能提前做点应对准备。”
我盯着屏幕看了半天,没敢点开文件,文字部分很短,言简意赅要求节目组把我除名,否则就公开录音,转发一栏写着前几天才被蒋三七科普过的名字,翟宗耀。
我低头用鞋尖去推地上的土,蔫得像我刚才揪掉的那些花瓣,太阳已经快落山,所有那些被日光晒得皱巴巴的花朵都重新回到影子里,等待重获生机。我滑动触控板,点开录音文件,连着谢佳琪没拆下来的耳机,音频质量不太好,乱糟糟的,开头两句话听不清楚,但还挺明显是我的声音,对话方则被做了消音处理,显然是只冲着我来,这多少算是一个比较好的消息。
谢佳琪急匆匆接了通电话,神色凝重,我点下暂停,把耳机拽下来,听她跟对方交流,她中途看了我一眼,几秒之后回道“嗯,对,现在跟我在一起。”又过了一会儿道“好,没问题,我马上带他去。”
谢佳琪收了线,目瞪口呆看了我足足三分钟,然后视线转向别处,骂了一句“我操”。
印象里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听她讲脏话,以前加班加到通宵也没机会听。
“说什么来什么,”谢佳琪道:“现在去总部,让我们俩一起。”
第71章 不可能
谢佳琪带着我绕开粉丝蹲点的地方从小路出去,一辆赞助车在门外等候。她上了副驾,我打开车门,把电脑放在后座,没拆下来的耳机线一路在我手腕上打结,连甩两下没甩掉,反而勒得更紧,我烦躁地放弃争斗,带着这团乱麻一同上车。
坐稳关上车门,没人说话,我打算在路上把剩下的音频听完,耐着性子把耳机拆到一半,车子启动,下意识抬头,驾驶座上是公司派来的选管。
我嘴角抽搐,暴躁地用力拽了下怎么也解不开的线,心里想着真他妈是上路前都不能让我吃点儿好的。
那条脆弱的耳机在我手里饱经摧残,终于嘎吱一声,角力终止,折损在我手心,变成一团无用的垃圾。
车子平稳开上主路,遇上红灯。我把耳机团起来塞进口袋,满心愧疚地对谢佳琪说:“不好意思,回头我再赔给你一副新的。”
谢佳琪还没做任何反应,选管先回头看我一眼,满脸写着语重心长:“齐悠扬啊齐悠扬,你可真是不让人省心。”
我无话可说,瘫在后排的座椅上。谢佳琪转身扶住靠背,安慰我:“没关系,我最近正好打算换Airpods。”
我点点头,视线卡在车顶小小的天窗,云是粉红色的,飞快向身后飞驰。前方路过一所学校,车压过减速带顺着天灵盖传进我的脑子里几声闷响。
太快了,头顶的云看不清,我想,如果每个人命中注定只有这么一小块天空,框不住太多东西,是不是就不能太贪心,得好好挑一挑,什么才是最想要的。
我撇了一眼座椅上银色的电脑,安静地躺在那儿,里面可能藏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秘密,但没有动力再去点开它。我刚才听谢佳琪说起这事的时候,怒火短暂被挑起,脑内立刻把它同展书佚做了连线,起初他复活票归给了任冉,之后任冉便顺利跟我进了一个组,再到撞见我和路择远事情,太巧了,巧到不像话。现在冷静下来,又觉得深究这个,好像也挺没意思的。
这和凭着公司雪藏我时的一篇公关稿,来重新指涉我抄袭不同。不管谁是何种居心想要散播这段录音,也不管行为本身是对是错,里面的内容对我而言,都是真的,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和路择远恋爱这件事是真的,我自己做出的选择,无可否认,也无需辩驳。
开进市区便开始堵车,总导演催命call轮番轰炸,谢佳琪平均三分钟道一次歉,手机就没消停过,叮铃咚隆,全世界都是这么个铃声,要不是我的电话没在身上,甚至都以为是路择远此刻在满世界找我。
说到路择远,出来得时候也忘了跟他说一声,录完节目只提了谢佳琪找我有事,应该很快就结束,现在可好,知道我去哪儿的人全在一辆车上,他找不到我问都没地方问。
选管被堵得急躁,摁了十几分钟喇叭,平均每分钟行进一米,走也走不动,从后视镜里看着我这么一条咸鱼,也不管旁边谢佳琪还在,突然给我上起课来。
“齐悠扬,”她说,屈起食指敲着方向盘,笃笃声听得我心烦:“你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吗?”
自打把我交给夏夏,我又搞了几次莫名其妙的幺蛾子之后,公司似乎直接跟我平行前进,再无任何交叉,选管跟我也鲜有交流,平时同蒋三七还有李卓一相处,还挺是那么回事儿的,卓一三七地叫,看见我就连名带姓的,生怕我会连累到她的样子。
不过也没什么问题,我现在这样也的确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我捏了捏山根,请她指点一二。
“看节目最近重视你,公司最近有意想跟青芒谈谈你的合同,打算让你签去他们旗下的鳄梨,”车又开出一段,堵在下一个红灯的路口,离青芒总部差一个拐弯儿,“但是现在搞出这种事情,翟总那边可能就不太想要你了。”
我心想那可不是么,左清秋的粉丝要我滚出节目,结果我一滚两不滚,还成他同事了,怎么跟粉丝交代,他翟宗耀钱不赚啦?
“还有就是录音这种东西,不算特别实锤,你知道吧?”她话一出口就有点儿收不住,感觉也是憋了一路,顾不上车里此刻坐着一位青芒的员工,仍执着地敲打我,“声音太容易造假了,谁也不能保证一定是你,你死不承认,这事儿就等于没发生过,到时候跟鳄梨那边谈妥,他们有更好的资源帮你公关,懂吗?”
懂,公司这是着急卖我,握不住的沙,那就给别人握,反正沙又不值钱,一抓一大把。
谢佳琪又接起一个电话,连说了好几遍马上就到,对面尖锐的女声透过她的听筒快戳进我的脑子里,我应付着对选管点了点头。
满面愁容的收了线,谢佳琪又回头看我,对着嘴型跟我讲,选管说得不中听,但其实是挺有道理的。
那一个拐弯走了十几分钟,选管去停车,谢佳琪挂着工牌带我在大楼里畅行无阻。我是头第一次来这儿,一楼贴着节目相关的海报和宣传页,一切忙碌又有序,跟我们公司多少有些不同,出了一样的程式化之外,还有一些莫名萌芽的年轻感,两种力量像在博弈。除了同样色系的职业装,时不时还能看到几个穿着热裤短裙的姑娘在走廊上穿梭,比我大不了几岁的样子,一边接着电话谈事情,一边路过同谢佳琪打招呼。甚至进了电梯,里面有个女孩儿怀里抱了一袋崭新的猫粮。
谢佳琪小声跟我解释,去年来的新老板年轻,还喜欢猫,公司里养了好几只。
我羡慕了,真的,我们公司也别想着把我卖给鳄梨了,我看这儿就挺好,我可以专职喂猫,甚至可以主动和第一期瞎剪我的老师们冰释前嫌。
抱猫粮的女孩儿跟谢佳琪聊了几句,似乎对我没什么恶意,临走之前还让我加油,说自己很喜欢《蝴蝶效应》。
我万分感谢,恨不得当场向她鞠躬。
上了顶层,谢佳琪把我领进一间会议室,里面五个人,除了节目里三位比较重要的导演,两女一男,还有一位我们公司派来的艺人统筹,以及一个我不认识的兄弟。
这几个导演一改在厂里蓬头垢面的常态,穿得都挺正式,我身上还是班服,看着像个傻小子,唯独那位不太熟的兄弟让我感到一丝亲切,他看起来像刚从健身房回来,一身运动装棒球帽,坐在角落里,看不清脸,也不打算说话的样子。
在堵车的这段时间,他们看起来聊了不少,桌上咖啡壶已经见底,但没人抽烟,总导演已经等得很不耐烦,轻飘飘撂了一个“坐”字儿出来,谢佳琪和我谁也没敢坐。他便不再客气,开门见山责问我:“齐悠扬,我们收到消息,有人说你恋爱,是真的假的?”
统筹明着暗着向我递眼色,意思大概是让我学聪明点,不该说的话别说。
我没回应,视线不自觉往外面飘,天已经黑下来了,百叶窗没关紧,留着一层一层的缝,附近没有比这栋楼更高的建筑,透过缝隙能看见远处灯在逐一亮起来。我又想起路择远,和他一起在宿舍,哪怕是白天,只要我没醒,他就闭着窗帘,开一盏小台灯看书,其实他完全可以把顶灯打开,或者拉开窗帘就着日光,我没那么容易醒的,光线那么暗,看书的时候肯定对眼睛也不太好——
统筹敲了两下桌子,把我跑偏的思绪拽回来,对我道:“问你话呢,齐悠扬?”
我视线也跟着收回,但不知道该看谁。
“是真的。”我盯着桌上的咖啡壶。
统筹当即闭上眼,一只手撑住额头,快要背过气去。
总导演眯起眼睛:“真的还是假的,齐悠扬,我再问你一遍,你考虑清楚再说。”
“是真的,”我说:“抱歉让各位老师们失望了,我可以接受任何惩罚。”
角落里的棒球帽应声扬了头,看着我似笑非笑的样子。
统筹连忙站起来帮我圆场,说年轻人不懂事儿,我们这边是绝对配合工作的尔尔。另一个女导演插话道:“是佳琪吗?我印象里你们俩好像走得蛮近的......”
谢佳琪惊呼:“当然不是!”
“我不追究对方是谁,”角落里的棒球帽老哥突然开口,其他人瞬间就禁了声,他绕过几个导演走到我面前,笑眯眯的,手里握着咖啡杯,看起来还蛮随和,但是明显带着攻击性:“我甚至不追究你的恋爱是真的还是假的,但你要考虑清楚,你现在这个年纪,血气方刚,觉得恋爱重要,再过几年呢?我只要求你现在改正错误,我们出钱公关,就当这件事儿没发生过,如何?”
我这个时候才明白,面前这个人绝对是翟宗耀。他比我高出一些,浑身自带着压迫感。
“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不可能说它没有发生过。”我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与此同时,某种猜疑在心里萌芽,脉搏飞速跳动,我反复告诉自己,把想说的说出来,齐悠扬,别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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