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芒星
明明都三十多岁人了。
陆延叹口气,可能找到了肖珩还坐在这的原因。
伟哥第不知道多少次重看监控录像,他脚边就是电脑电源线,一个转身的功夫不小心踩在那根线上,急忙松脚又被杂乱的线绕进去……投影和电脑一齐灭了。
屋里彻底暗下来。
伸手不见五指。
伟哥讪讪道:“延弟你电脑里没什么,重要的,忘记保存的东西吧……”
陆延看着他说:“有,我今天刚写的歌。”
伟哥抓抓头,实在是不好意思:“那咋办,那还能找回来吗。”
那肯定是找不回来啊。
陆延之前电脑崩过那么多次,深知这个编曲软件的尿性。
“没事。”
陆延说着摸黑过去,在等电脑重启的过程里怕伟哥多想,继续道:“就写了一点,没几秒,等会儿重新编一下就行……”
他话说到这,电脑开了。
陆延点开编曲软件,他平时开电脑之后第一个操作不是连网络而是开软件,常年下来已经成习惯了,明明知道里面肯定是一片空白……
然而屏幕上是几条完好的音轨。
???
他保存了?
什么时候存的???
陆延脑海里闪过那天肖珩在键盘上敲的乱码。
断电这个小插曲打断了会议,伟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占用大家过多休息时间,于是带着张小辉下楼:“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等我进一步调查,再给你们分派任务。”
陆延说:“行,辛苦,哥你早点休息。”
伟哥:“不辛苦,为人民服务!”
人都走完,只剩下肖珩。
肖珩就跟那天来时一样,躺在他沙发里睡觉。
伟哥带过来的投影仪还没关,投影仪的光映在墙上,又返到肖珩身上去,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那片投影仪雾蒙蒙的蓝色里。
“喂。”陆延喊他。
没回应。
“你那天是不是改我软件了。”
还是没回应。
“你……会编程?”
肖珩动了一下,他把脸埋得更深。
陆延在想大概只有踹一脚把这人踹出去他才会有点反应的时候,肖珩张口,声音又沙又哑:“嗯。”
然后他又说:“你那是什么年代的破软件,代码写得像屎。”
……
陆延盯着他头顶那缕头发想:
这话明明不是在嘲他,听着还是那么让人上火?
“就你厉害,”陆延说,“你什么时候学的编程?自学的?”
肖珩抓抓头发坐起来。
也许是刚睡醒,他眼神有点空。
陆延随口问的这个问题似乎让他难以回答,这个刚才还嚣张地说“代码写得像屎”的大少爷沉默一会儿:“以前玩过。”
陆延说:“你爱好还挺广泛。”
爱好。
肖珩把这两个字在嘴里嚼了两遍。
陆延背对着他弯腰收拾伟哥带过来那台投影仪。
等收拾差不多,他才转过身朝肖珩伸手:“把琴拿给我。”
肖珩把地上那把电吉他拎起来递给他,递过去的时候看到桌上一张传单,上面写着“招甜品店学徒,有经验者优先”。
如果把陆延这几年干过的各种杂七杂八的工作算在一起,他可以出本书,就叫“我打工的那些年”,行业能横跨多个领域。
肖珩看着那张传单,回想起之前的替课兼职,深感惊奇:“你还有什么没干过?”
陆延说:“违法的事我不干。”
“甜品,你会做吗?”
“我可以会。”
肖珩又冷笑:“你这样怎么过面试。”
陆延回击:“可能看我长得帅,看我有身份证。”
“……”
为了充分利用这间房间里有限的资源,挂琴的位置比较高。
陆延一只手里还拎着投影仪,只能单手还把琴挂回去。
肖珩正打算转身回屋,却看见陆延手里拿着的那把琴摇摇欲坠,差点砸下来。
事后陆延回想起那一刻。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握不住。
……
他应该把另一只手里的东西放下。
但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看着琴从手里一点点滑下去。
在坠下去的前一秒——从身后伸过来一只手。
肖珩站在他背后,摁住了他的手腕。
肖珩比他高半个头,低头看他,语气不耐:“发什么愣?”
说话间,他的目光从陆延头顶转到被他摁着的手腕上。
陆延手腕很细。
摁上去全是骨头,硌在他掌心。
那天晚上半梦半醒间看到的黑色纹身正被他握在手里。
五。
六。
七。
……
这回数清了。
是七个角。
肖珩摁着他的手,把琴挂了回去。
肖珩又啧一声,在他头顶拍了一下:“回神。傻了?”
陆延:“……你才傻了。”
肖珩目光垂在陆延手腕上:“拎点东西都拎不动,你这什么臂力,你是小姑娘吗。”
“……”
肖珩漫不经心地回忆:“那天在楼道里,你好像也是一摁就趴。”
操。
“门就在那儿,”陆延指指门框,“给老子滚。”
陆延站在空白的墙面前,那把琴就挂在他头顶,等他听到一阵手机铃声时,肖珩已经走了。
打电话来的是李振。
李振:“你干什么呢,半天才接电话。”
陆延没再去看那把琴,说:“刚在……收拾东西。”
李振又嘿嘿笑一阵:“我跟你说老陆,好消息!”
陆延示意他往下说。
李振话说得很急,听起来很激动,激动到话都有点说不利索:“我今天去防空洞找到一吉他手,技术贼他妈好,你看了绝对满意!根本挑不出刺!那人solo完,整个防空洞都疯了,连黑桃都来抢人你知道吗,我去,那场面,跟抢钱似的……”
黑桃乐队成员固定,这么多年下来就没变过。
能让他们愿意打破现在的平衡在吸纳一个新队员,尤其还在不缺吉他手的情况下——确实少见。
陆延问:“黑桃抢到了吗?”
李振:“没有。”
陆延又问:“那你抢到了?”
李振:“……也没有。”
“这算好消息?”陆延啧一声,啧完觉得自己这语调好像被谁给同化了。
李振:“黑桃没抢到,就算好消息,起码咱有目标了是不是。”
“不过那人挺奇怪,”李振咂咂嘴,回想一番道,“好像是来找人来的,他最后哪个乐队也没加就走了。”
就算李振把那位神秘吉他手说出朵花来,陆延没现场听过,体会不到他那种激动的心情,只当这是个小插曲,聊完便过去了。
两人唠嗑唠着唠着又往其他方向发展,李振说:“过几天我还得去参加个同学聚会,烦,不想去,现在同学聚会可太现实了,根本就是炫富大会,我都能想到那帮孙子会说些什么。”
说到这,李振掐着嗓音变声道:“哎李振啊,哎哟,你怎么还在搞音乐啊~”
陆延笑两声。
陆延替他说:“老子还在搞,怎么,有意见?”
李振也笑:“没错,老子还在搞,怎么了。”
“你以前同学都什么样,这几年也没见你参加个同学聚会啥的。”李振又说。
陆延没说话。
隔几秒,他才含糊其辞地说:“就那样呗。”
聊一会儿挂了电话。
李振听着手机里那串忙音,心说两个人认识那么多年,他好像一点也不了解陆延的过去。
以前乐队四个人吃饭喝酒唠嗑的时候总会提一提“当年勇”:我以前怎么样。江耀明喝醉酒之后就总喜欢说他以前念高中的时候学校里的小女生如何为他痴狂,以及为了跟班主任作对,往脖子上纹纹身那点破事……
但陆延不是。
他从来不会提“我以前”。
那种感觉就好像把自己过去的那十几年埋了起来,拼了命地往前走,把“以前”甩在后头。
挂断电话后,陆延在床上坐了几分钟。
然后就像平常一样把泡桶面,吃完之后把锅给洗了,差不多到点就上床睡觉,他甚至睡得也很快。
只是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霁州。
霁州有漫山遍野的芦苇群,远远望过去像一片海。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声音,那声音反复在念同一句话:“我要考C大,音乐系。”
“音乐系。”
“……”
然后天晕地转间,四周景物逐渐开始扭曲,他闭着眼不断往下跌落,直到后背触到一张生硬的床板——他跌在一张床上。
他后脑勺依靠的那个枕头底下有一个信封,信封里装着的是他攒了两年的学费和一张去厦京市的单程票。
芦苇慢慢褪去颜色,变成触目惊心的黑,而芦苇叶就像发黑的、带着利爪的怪物的手掌。
无数双手伸向他。
陆延半夜惊醒,背后全是冷汗。
-
那次会议之后,伟哥整整两天都在外面跑消息,到第三天晚上,伟哥租了一辆黑色面包车,出现在陆延下班途中。
陆延那份甜品店工作进展得不错。
老板刚开始被陆延那副皮相迷了眼:“你以前做过这个?”
陆延站在那儿,坦坦荡荡:“有过相关工作经历。”
结果等正式上班,老板才发现陆延所谓的相关经历就是以前卖过切糕。
“甜品,餐饮行业,切糕不算吗老板?”
“……”
但陆延态度好,愿意学,实在是合眼缘,老板最后哭笑不得地收下这个学徒:“从今天开始你好好学。”
下班路上,黑色面包车在他边上不断摁喇叭。
然后车窗降下,伟哥的头探出来:“延,我找到人了!”
“还是得走野路子,妈的,书上说的什么犯罪画像,不如我多叫几个弟兄来得快。”
伟哥说着,把手机递给陆延:“延弟,你看照片,是不是这个人。”
陆延接过,手机上是几张偷拍照片。
从身形、衣服、整个人的状态来看,跟监控里的几乎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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