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鹊
但他却凝滞了。
这犹豫和之前的情绪一样莫名其妙,他找不到情绪产生的源头,只是本能地觉得自己不能向面前的人开枪。
即使不是射杀,只是让他暂时丧失部分行动力,他也不想开枪;即使旁边仍横尸溅血,而始作俑者正在枪口下,他也开不了枪。
俞逢犹豫的时间其实很短,不到一秒的时间,却足以让言阳在这场交锋中取胜。
身体和地板猛烈撞击,发出一声闷响。
利刃迎面而来,俞逢下意识地侧过头。
言阳的刀尖几乎是贴着俞逢的耳尖扎进地板,几缕纯黑的发丝齐齐断掉,散进血污里。
窗外起了海雾,空茫的白色争先恐后地想要挤进窗缝,濡湿室内本就冰冷的空气。
俞逢侧着头,看着面前这张杀气四溢的脸,言阳两膝中间隔了俞逢的腰身,垂下头和俞逢四目相对。
两人距离很近,中间斜着的长刀却像一条浩渺银河。
言阳跨在他身上,明明是在笑,但靠近眼角的位置刚刚被划伤,鲜血顺着侧脸细细流下,乍一看像一行怵目的血泪。
他看起来好像在哭啊。俞逢心想。
他厌恶这些闯入性念头的莫名其妙,丝毫不讲道理地占据大脑,刀刃在侧他却突然想起在卡斯城警署的时候,和新来的灰眼睛犯罪侧写师的第一次说话——
侧写师问他名字,问完了又问寓意。
“你叫什么?”
“俞逢。”
“这名字是有什么寓意吗?‘俞’在古语里有美好愉快的意思,‘逢’的话……”
“美好的重逢?”侧写师用恰当好处的热情猜测着。
他当时只觉得这样解读很怪异,“我没问过。我不清楚。”
抹灭不去的事物跨过时间击中了他,所有的语焉不详和琐碎废言好像突然都有了深意。
刀刃开始横压,切入了他的皮肤,他看着眼前这张沾血的脸,心底开始不自觉喃喃:“美好的重逢……吗?”
“拉曼!”
言阳突然大喊了一声,尾音里带着几近失控的颤抖。
“立刻滚过来!”
俞逢惊诧,但言**本没有心力顾及他的反应。
三秒后,仍是一片静默。
言阳嗤笑一声,对着空气说话,“拉曼,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
“拦住我。要是我杀了他,”他淌着血泪,面带狠戾,“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第五十四章 050810 阻断
俞逢发现此刻的言阳虽然杀意未褪,但那嚣张的疯狂气息里,蛰伏的几丝理性挣扎着展露。
“限你一分钟内出现。”言阳说。
话音刚落,在栗色发丝遮掩下,耳侧有一点微弱的蓝光闪烁了几下。
俞逢眯了眯眼睛,探究的目光向那处望去。
他一直没有发现。
言阳敏锐地察觉到俞逢的视线,“兰萨斯联邦研发的最新款个人终端。司博的,我借来用下。”
他胡乱地撩起耳侧的乱发,侧过头,把耳骨上的精密仪器大方展示给他,“怎么样?够隐蔽吧。”
那是个极小的立方体,与苍白的肤色相容,这样完全暴露于视线之下仍需要仔细观察才能发觉。
言阳垂下眼睛,看着自己刀刃下的男人,“这五天你几乎每晚都和我睡在一起,但你完全没有察觉啊。”
俞逢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言阳又向俞逢凑近了些,他垂下的发丝落在俞逢的脸上。
“那你知道我会半夜从你身边爬起来去杀人吗?”
每一个字都裹着轻慢的语气钻入俞逢的耳朵,俞逢从混乱的脑海扒拉出每一晚的记忆片段,却发现自己只对黑夜中暗光流转的通透眼眸印象深刻,也没有再做那些纷杂的迷梦。
刻意回想起来,才发觉自己每晚的安睡,实际上是在危机四伏的宅邸中最不合常理的事情。
“你对我的睡眠做过什么?”俞逢问。
“啊?”
言阳诧异的模样半点不作假,随后他又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哈哈哈!”
“别冤枉我啊!我不需要做什么的,”他上扬的语调又陡然降下来,“那没必要。”
俞逢看着面前张扬的笑脸,怪异感一直挥之不去,一种遥远的怀念掺杂着另外一股难言的陌生侵袭着他。
他总觉得这个人不该是这样。
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俞逢想要转头望向门外,这个微小的动作却被脖颈处突然加重的刺痛逼停。
言阳握着刀柄,指骨明显,两人的距离还是那样近,俞逢甚至能看清言阳虹膜上的万千灰色纤维,颜色由浅及深,瞳孔轻微颤动着。
言阳开口,耳语般气音,“你别乱动嘛,不然我可不敢保证我会把你怎么样。”
与缱绻的语气截然相反,言阳的长刀凶狠地压了下来。
剧痛逼迫着俞逢举起了手枪,他快速计算着击中言阳右手的角度。
千钧一发之际,走廊上的脚步声入了起居室,鞋底沾上血液与碎肉,黏腻着靠近。
言阳切齿地咬字,“快点!”
下一秒,子弹射入皮肉的声音在俞逢耳边响起。
言阳紧握刀柄的手松开了,整个人像吊线娃娃被剪断丝线一样颓然倒下。长刀当的一声掉落在地,言阳失去意识地倒在俞逢身上。
俞逢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只感觉言阳倒下的那一刻他的心脏停跳了一下。
他在血泊里坐起来,将身上人圈进怀里,快速探看言阳脖颈后子弹射入的伤口,发现只是伤及表皮的针剂。
俞逢松了口气,看着言阳锋芒毕露的狂气尽数消散,仰起的面庞上,刚刚颤抖狂乱的灰色眼瞳阖着,沉静的模样像是把一切外放的情绪又瞬间重新敛回躯体匣子。
脚步声在身侧停下了,来人金发蓝眼,开口即语气不善,“放开吧。”
俞逢抬起眼皮看了眼,“啊,玻西先生。”
“麻醉弹而已。高浓度剂量,所以作用很快。”拉曼蹲**,想要从俞逢怀里接过陷入沉睡的言阳。
俞逢臂弯纹丝不动,脖颈的伤口有鲜血涌出,差一点就要伤及动脉,他却浑然不觉的模样,冷漠地看着拉曼的动作,完全不配合。
拉曼叹了口气,“我刚刚救了你。”
“你不想来的。”俞逢说。
拉曼沉默,他原本确实想拖延点时间过来,那样失控状态下的言阳可能就已经将俞逢失手误杀了。可惜。
他突然又想起了俞逢在密室入口时的模样,全方位阻止自己靠近,“你有病吗?你连他是谁都还记不起来。之前在密室入口的时候也是,简直莫名其妙。”
俞逢充耳不闻,横抱起言阳,打算将人放进楼上卧室。
等言阳醒过来,将他迷茫兜转的五年时间赋予意义。
就在俞逢马上要走出起居室时,拉曼冷不防地在身后缀上一句话,“你别忘了,俞逢,你和他已经是对立的了。”
“你是警察,他是你一直追查的连环杀人犯。”
俞逢的脚步停下了,却没有回头,他佯装反应慢半拍,“你刚刚说的那个‘密室入口的时候’。”
“是指你给他下致幻气体的那晚吗?”
第五十五章 050820 多言
拉曼抿紧了嘴唇,想起那天晚上败露的事情,对俞逢的敌意更加浓重。
但他想到言阳的目的,又不得不强行收敛起一直外放的情绪,“你还是离他远点吧,你不知道他的计划,也不知道这五年他经历了什么,更不知道他让你来到黎明庄园的原因,我有庄园的操控权限,你可以现在离开。”
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告诫,“不然你会后悔的。”
拉曼本质上不想看到一切都按照言阳的计划顺利进行,那是他不想看到的结局。可俞逢远比他想象的执着。
“我现在离开我才会后悔。”俞逢头也没回,抱着言阳走出了起居室。
拉曼看着离开的两人,言阳的胳膊悬在空中,一只病态苍白的手在晨光中晃晃荡荡。
那只手上有已经干涸的暗红,几丝渗入指甲的缝隙中。
拉曼始终很难相信细瘦纤薄的躯体里藏匿着那样强的爆发力,也很难理解狂性里是怎么蕴含那样强的执念的。
他加入斐卡特区的实验计划时,觉得这并不是他感兴趣的研究方向。
司博的研究取向是偏向群体性的社会实验,需要成熟的运作机制去维持实验正常进行,所以“清除者”应运而生,可专门去雇佣人来进行这项工作,又是一笔资金开销,且雇佣来的人需要大量时间培训。后来,研究团队中有人提出更好的处理方法——
就地取材。“清除者”本身全部都是斐卡特区的实验人,这些人里,一些是低等人口,像桐花街区中那些贫民,另一些就是“异常值”,将他们直接篡改记忆,编入消除者组织,这样实现垃圾资源再利用。
看着一切越来越完善,拉曼却觉得越来越无聊,他的社会身份是卡斯大学犯罪心理学的研究生导师,在实验群体里观察了三年,深觉这群活在大脑幻象里的人无聊至极。
普通过活的实验人口也好,掌握生死的清除者也好,都是一群被愚弄的俘虏,被困在人为编制的假相中永远逃不出去。
他对群体兴致缺缺,却被那些充满自我矛盾的病理性个体所吸引。
他早就听说了主试官司博对一个叫“黑鸦”的清除者格外偏爱,可黑鸦的个人信息被高度保密,成了研究所中一个神秘的存在。
两年前黑鸦的出逃也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所以当拉曼在办公室中第一次见到那双灰色眼睛时,他并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这个人就是黑鸦。
“您好,玻西先生,我叫黎止。”
新学生举止得体,笑容弧度完美,他印象深刻。
当天午夜被用刀刃威胁着夺取权限的时候,他被同一双灰色眼睛看着,被与白天的沉静截然不同的杀意冲击着,忽然觉得就算不被威胁着,他也心甘情愿去满足黑鸦的愿望。
只要能换得近距离观察这个躯体里割裂般的、对立的纯粹。
那是人类精神发展出的奇迹。
当他成功换得近距离观察的机会时,他完全没有失望。拉曼像是意外捡到了一个病态社会中,极度别致、极度精巧的惊喜。
他开始贪恋地更多,想要占据,他彻底沉迷于主人格和次人格之间的断裂观感,白天的克制冷静在黑夜里全部倾覆成疯狂。那种空洞的理性和嗜血的狂气,两个人格都那样纯粹不掺杂质,明明截然不同却依附于同一个躯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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