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鹊
“……”
“这样吧,你告诉我你的记忆为什么没有被清除,我就放过他。”司博说。
言阳费力思索着,他迷茫地回道,“我……我的记忆有些片段很模糊,有些需要认真想才能想起个大概。”
这样说谎是要付出代价的。这句话有误导性,言阳寄希望于司博能将记忆消除失败,归结于操作技术存在的弊端。
然而司博只是盯着他,没有接话,目光意味不明。
言阳几不可查地颤抖着,他强忍着强光对眼睛造成的刺痛,状似平静地回望着。
可下一秒随之而来的,是第二次的记忆消除。剧痛侵袭下,言阳失去了意识,再次清醒之际,是模糊的声音将他唤回了真实世界。
好像是有人向司博在做汇报。
“二次清除的力度加大,这次基本上不会出现问题。”
“但可能造成了一些损伤。”
“刚刚的检查结果显示,他的大脑前额叶灰质急剧减少。他的暴力行为会大量增加,还有偏执心理,可能会到达病态程度。”
恶化的病灶归结于此,言阳还是没有失忆。
但他却再也没有见过黎止。
司博并不相信他,他被禁锢在实验室的永昼里,观察着大脑数据。一直到言阳逃出研究所,藏匿在人群里开始伺机实行自己的计划时,他也没有再见过黎止。
漫长黑夜里,他又变回了独身一人。
后面的记忆画面几乎全部是断裂的,只有杀戮和要挟的计划片段在闪回,记忆长度开始急剧浓缩。
俞逢在心口郁结了一大团败絮,脑袋钝痛中,他察觉到——断裂和闪回是因为黎止和言阳在交替接管身体。
第五十八章 050830 夺取
从黑鸦出逃,到黎止到卡斯警署就职,这期间有两年的空隙。
这两年里,除却必要时刻,大部分时间是记忆全失的黎止在接管身体,而言阳则由于损伤而大部分时间处于沉睡状态。
这段记忆混乱而短暂,大部分的苏醒时间,出现的画面都是日渐精湛的暗杀手法,和在光屏数据之间的铤而走险。
言阳无数次在浓重的夜色中醒来,在破晓前睡去,阳光成了稀有物。
他看到的为数不多的阳光,是每次精疲力竭,临近破晓的那段时间。
言阳总会背靠着床,坐在地上,厚重窗帘外的光半点都透不进来,房间中唯一的光源,是他面前的投影光屏,上面是一个人的视野画面——言阳在监视某个人。
俞逢看到这里的时候,他心底滑过一丝凉意,但片刻间就被属于言阳的炽热情绪覆盖住了。
二次消除对言阳造成的损伤,直接性体现在了他的人格上,俞逢很明显地感受到现在在黑暗中游走的言阳,脱去罪恶感的姿态利落而轻盈。
与此同时的,他的情绪波动也变幻无常,比如说俞逢现在正在体验的情绪,胸口仿若醉意蒸腾,言阳收敛了所有的杀意和仇恨坐在投影前,看着投影中那个人生活的点滴。
投影中,那人在傍晚时分整理档案,纷杂的纸张散落在整个卧室,那人伸手去拿枕头上的一张纸,纸张被移走后,枕头上的头骨模型赫然入眼——
那是俞逢的卧室。
言阳看的是俞逢的视觉画面。
四方天地里长夜弥漫,投影的亮光映亮了言阳,他懒洋洋地托着腮,口中叼着根棒棒糖,还是那个单一的味道,他视线黏着在投影中的每一帧,牙齿时而咬紧塑料糖棒,留下一个个齿痕。
这样的行为在两年内不断重复,所以,言阳也理所当然地听见了那声枪响。
枪响之后,所有的赞誉都消失了,言阳看见了俞逢被那把枪的后坐力震下了神坛,又看着他在卡斯警署渐渐成为离群孤雁。言阳日复一日地看着那一张张道貌岸然的脸出现在俞逢的视觉画面,他牙齿重重地啮住塑料棒,却轻轻地笑着。
等待一切都完备的时候,黎止出现在了卡斯警署。
时间线推到这里,俞逢就能自发补上大部分言阳的记忆断裂部分了。他记得在会议室和黎止初见时,那一秒意味不明的视线交接,以及后来驱使他靠近的熟悉感,这些是他知道的。
言阳的记忆为他展现的是他不知道的另一面,俞逢知晓的黎止与暗处的言阳,如同白天黑夜的明暗侧写,交织出真相的本来面貌——
黎止入职卡斯警署的整一个月后,当晚,言阳打开了一扇门。
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扇白色的、许久不见的门。
司博被刀刃贴颈的时候,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赏玩姿态。他被言阳从床上拖起来的时候,眼镜也没来得及戴上,那双狭长的眼睛裸露在空气中,沉沉地望着虚空的某一点。
“躲了这么久,怎么又回来了?”他感受着言阳在他背后的呼吸,抬手顺着刀刃捉住言阳握刀的腕骨,那力度轻缓,像是爱抚。
言阳咬牙笑着,“想玩场游戏,得用你的脑袋做请柬,借我用用呗。”
司博促狭地笑出声来,“你杀了我有什么用?”
“只有我才能维持整个斐卡特区的稳定,没有我,不怕你的同胞们连正常生活都过不下去吗?”
言阳心想,确实只有你,只有你才拥有操控特区网络的最高权限。
“他们本来过的就不是正常生活。”言阳说。
“特区之外是漫天的黄沙和辐射……”
“别那么多废话了。”加密材料库言阳早就已经读过了无数次,“我早知道了。”
“……”
司博叹了口气,缓缓放下了覆在言阳腕上的那只手,“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有用啊。”
“没想到二次消除之后你变得这么不可控,我真是有点后悔了。”
言阳没有再继续接话,死亡的气息先一步噬舔了司博的脊骨,此刻的万念俱灰在他预料之中。
“这一天你等了多久?”司博问。
“从你割断蒙住我眼睛的布带的时候,我就开始等了。”
言阳抵住司博刀刃侧向下滑,快得只剩下残影的挥刀动作之后,一声闷哼骤然响起。
言阳砍掉了司博的胳膊。
他一刻也不停,完全分不清是兴奋还是仇恨,只是任由刀光划破残夜。
惨叫声像是要撕破鲜血淋漓的过往,言阳停下来的时候,司博的四肢已然散乱在血泊中,剧烈的疼痛终于刺破了这个男人深不可测的面具,露出底下对死亡最原始的恐惧来。
空气里尽是让人战栗的杀机,几滴献血溅上了言阳的苍白面容,他抬手用袖子漫不经心地擦了一下,随即弯下腰,抓住司博的头发,将残缺不全的人体提起来。
他和濒死的司博对视,表情认真,“我一点点切断你气管的时候,你可以好好回忆一下你那些伟大的活体实验吗?”
刀狠压下去的时候,言阳有些恍惚,像是把五年时间都抹在了刀刃上,切入司博的脖颈之后,这五年就像是被损耗成了一片空白。
事实证明切断气管的时间实在太短,都来不及让司博发出最后一声惨叫,更何况去回忆自己的壮举了。
言阳握刀的手不停,直至将司博的整个脑袋与身体完全分离。
躯干砰地一声落进血泊,和四肢散乱成一堆,言阳手上一轻,只剩下一颗双眼圆瞪的头颅。
言阳从地上残肢中摸出司博的个人终端,侵入个人系统的时候,莹莹蓝光中跳出安全认证的界面,跟言阳预期的一模一样,他哈哈一笑,将司博的头颅正面朝向认证界面。
“虹膜认证中……”
温柔的女声响起。
“虹膜认证成功。”
下一秒,无数页面在他面前打开,那是整个斐卡特区的最高管理系统,他现在手握着司博的权限。
视觉全息覆盖,记忆消除,清除者与研究计划,完善的运转机制支撑着虚假,但也一直在酝酿着意外。
而言阳就是那个意外。
言阳将司博的头颅一丢,湿漉漉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翻飞。
片刻后,他轻轻敲下了发送键——
他用司博的权限发出了六张电子邀请函。
但还剩下最后一张。
最后一张他要郑重点,搞点花样,再亲手用笔写。
第五十九章 050835 帷幕
言阳拎着头颅离开研究所,鲜血淋漓了一路,却被全息影像覆盖得了无痕迹。
他步伐轻快,料峭夜风穿过他的发丝,街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最终在一栋破旧的廉价公寓楼前停下了脚步。
言阳抬手,指尖摩挲了几下门牌,上面的字迹被风雨磋磨得有些模糊——
桐花大道489号。
言阳打开公寓门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五年前和俞逢尤树一起踏入这个房间的时候,那时他们还在绞尽脑汁去思考手法诡异的凶杀案情。
现在想来,那个夏天的蝉鸣可真是吵。
吵得仿佛就在昨天。
现在知晓了真相的言阳,手上血迹未干,他将司博的头颅悬挂在浴室的浴帘杆上,将整个虚假世界的权利悬挂在那根细细的金属杆上。
整个过程很快,言阳离开公寓的时候连门都只是堪堪虚掩上。
他走过凌晨空寂的街头,踩着月光回到住处,温水中冲洗掉司博的血,湿着头发陷入被窝,在破晓前睡去。
这一觉言阳睡了挺久,再次醒来时,还是黑夜,但他却不在自己的住处。
他躺在一大堆废纸之间,不远处还有一个歪倒的咖啡杯。
身下的触感非常冷硬,言阳动了动已经僵硬的四肢,轻微的麻痒疼痛瞬间传来。看来这具身体已经在这木制地板上躺了一段时间了。
言阳缓缓坐起来,开始环顾四周,深蓝色的色调,熟悉的房间构造,他这两年里在全息投影中窥探过无数次——
这是俞逢的卧室。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的言阳屏住了呼吸,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俞逢了。
言阳的感官被情绪高度激活,他能听身后不远处,那轻浅绵长的呼吸声。
这和踏进那间公寓的感觉可完全不一样,同样是五年,他身后的,是属于过去的一场猝不及防的阔别。
言阳一寸一寸地转过头去,将床上沉眠的黑衣青年整个包裹进视野。
那是鲜活的,会呼吸的,会看着他的俞逢。
俞逢对他来说,不仅仅是十多年的陪伴,也是蓄积之后终究爆发的渴望,更是戛然而止的悸动被意外烧灼过后的余烬。
最终催化成一股子烧心灼肺的执念。
言阳轻步走到床边,借着孱弱的月光勾勒俞逢的睡颜,沉静俊秀的模样,与十六岁时貌似没什么不同。
可实际上是不同,现在的俞逢不记得言阳,他的眼底不会有悸动在暗涌,也不会像那个夏日里,含着碎糖来翻覆他的唇舌。
作者其他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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