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铃人
一直到精疲力竭,那破烂墙面依旧十分坚挺。宋时清身心俱疲,丢掉了手里已经变形的操控把手,往地上一坐,又仰着身往墙上靠。
谁知,原以为依旧牢固的墙面就在此刻突然碎裂。宋时清瞬间失去平衡,伴随着破碎的水泥与砖块整个往后倒了下去。
接着,他便被倾盆大雨砸得睁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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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重见天日,宋时清喜不自禁。
他顾不上一身狼狈,赶紧起身向外张望。因为暴雨,天空昏暗。宋时清虽久未见光却也不觉得太过刺眼。也因此,他无法判断如今究竟是什么时间。
外面的道路铺着整齐的红砖,透过层层雨幕,大约能看到道路另一边有一栋看起来相当气派的小洋房。
宋时清仔细回想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是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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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十年前,那时他还未出国留学,宋忠东曾经因为一个度假村的开发项目对着前来商谈公事的李国栋大发雷霆。
前期投入了大量资源后,原本以为一切顺利,谁知施工完毕竟因为房屋质量问题过不了检。李国栋作为项目负责人,监管不力,自然是首责。
那之后,也不知他是动用了什么手段,
那度假村还是照常开业了。但看这儿如今的萧瑟景象,应该早就已经暂停营业。
宋时清看着眼前破裂的墙体,在心中暗暗感慨,难怪过不了检,简直质量惊人。
李国栋似乎弄出过许多这样的烂摊子,但每次都有办法圆过去。宋时清那天在听到钟永兰的话时初时觉得诧异,之后很快便明白了过来。他是在钟永兰面前倒打一耙,把责任都推卸到了宋忠东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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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待雨停的过程中宋时清为了保存体力睡了一觉。
最终他是被冻醒的。如今还是春天,他又浑身湿透,醒来后手脚都因为凉意而抑制不住地打颤。好在又过了没多久,雨终于停了,还出了太阳。
宋时清小心翼翼从那洞里爬了出来,接着四下张望了一圈。
久无人打理的度假村看起来精致又破败。道路旁的绿化带杂草丛生,死气沉沉。宋时清不知哪边才是出口,当下只能随便找个方向乱走。
大约五分钟后,他看到了一个指示牌。不幸的是,那指示牌插在一个十字路口,上面一个一个详细标牌都松动得仿佛风车,完全分不清原本究竟是指向哪条道路。
宋时清皱着眉头盯着那个写着“正门”的标牌看了一会儿,然后用力推了一把。标牌转了两圈缓缓停下,指向了宋时清来时的那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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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夕阳西下,几乎精疲力竭的宋时清再次出现在了这个指示牌前。
他欲哭无泪。
又用手推了一下标牌后,它依旧指向同一条道路。宋时清皱着眉头盯着标示的尖角看了一会儿,然后小声说到:“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他天生就不是很认路。当初第一次约易麒一起吃饭,有心好好表现,却不幸带着想要追求的心上人不断绕圈。他甚至还在易麒家附近不小心迷失过方向,为此上了个尴尬的头条。
这度假村大得可怕,内中房屋风格十分统一,道路蜿蜒曲折不断变换方向角度,视野也不开阔。这一切都对他造成了严重的迷惑。
不幸中的万幸是,又过了几个小时后,他找到了一间小超市。废弃已久货架上空空荡荡,但休息室里有半箱没开过封的瓶装水。
虽然已经过期了,但对喝过墙外渗进来的雨水的宋时清而言,完全是能救命的好东西。
到了半夜,他随便找了栋没上锁的屋子,想在布满灰尘的床板上将就一晚。可没睡多久,就因为梦魇而转醒。
在阵阵晕眩感中,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发烧了。也不知是因为淋雨着了凉,还是因为手上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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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为生着病,才更需要尽快找到出路。
逼着自己又睡了几个小时后,天才刚亮,宋时清就再次起身。
拖着沉重的步伐晕晕乎乎又一次回到那个十字路时,宋时清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交代在这儿。
他靠着那根指示牌坐到了地上,然后闭上了眼睛。他有些克制不住心中的悲观情绪。他想,若是真的死在这里,也不知要过多久才会被发现。到时候,新闻上又会怎么描述他的死因。
宋时清,歌手,红极一时,身陷丑闻后离奇去世,有专家推断或死于迷路。
好像还能逗人一笑。
但也会有很多很多人为此伤心难过吧。
江河去世四年,至今依旧有许多人对他念念不忘,时时缅怀。他若离开,会被人记得多久呢。
等他在那个世界见到了他的哥哥,他又该说些什么呢。
好久不见,可惜别来有恙。我当初年纪小不懂事,总和你闹别扭
,你别放在心上。我一直很感激你。还有,易麒现在挺好的,你就放心吧。
……不对啊。
他若是能见到江河,易麒又怎么会好。
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淡忘他,易麒也一定会把他放在心上。
从很久以前起,宋时清就一直期盼着能得到不求回报的专属于他的深爱。他现在真的得到了,接着才明白,他必须为此付出相应的责任。
那样的心意是不能辜负的。所谓负责任,远不止是一心一意这种最基本最理所当然的事。
不是只有背叛才伤人。爱他的人还会因为心疼他而掉眼泪。
宋时清曾见过易麒在江河的葬礼上哭泣的模样。他不能让他再经历一次了。
他得回去。
“哥,”宋时清闭着眼睛小声说道,“我暂时还不能去见你。小七特别好,我想一直陪他。”
一阵微风吹过,他背后的指示牌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宋时清睁开眼抬起头,发现标牌又转变了方向。他站起身来,然后向着标牌的指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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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夜幕降临后见到大门时,宋时清如释重负。
若非体力实在不允许,他真想一路飞奔过去。但很快,当他缓缓走出大门,出现在眼前的那条漫长且蜿蜒曲折的简陋道路,使他陷入了新一轮的绝望中。
他想起来了。当初这个度假村之所以会停止营业,好像是因为选址不佳,过于偏僻交通不便,故而门庭冷落,无法维系。
宋时清抬起双手,在脸上轻轻拍了拍,试图保持清醒。
他的浑身都散发着高热,手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感染,痛样难当。他身上的每一块骨骼每一条肌肉都在抗议诉说着不适。但除了继续往前走,他没有别的选择。
沿着那条道路向前缓慢移动了大约一个半个小时后,他看见远处突然亮了一下。可等循着方向望去,目之所及却又是漆黑一片。几秒后,闷雷声在耳边隆隆响起。
完了,又要下雨了。
如今前后不挨,他连个可以躲避的地方都没有了。
宋时清站在路边,长长地叹了口气。
前方又有一阵光亮闪过。而宋时清已经无心再去多看。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前跄踉了几步,觉得自己几乎已经无法保持平衡。
就在此刻,耳边又有声音响起。
那不是雷声,而是车辆的鸣笛声。
宋时清立刻抬起头来。接着,他高举起了双手,用力挥舞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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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发生的事,宋时清的记忆一片模糊。
他隐约记得自己似乎很快跌倒在了地上,又被人扶了起来。身边有陌生的声音在大声说着什么,但他听不明白。
他在意识模糊间轻声呼唤:“小七?”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但却没有人回应。
小七不在这里,他想。那他就先休息一会儿,养精蓄锐,等睡饱了精神了,再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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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开眼时,首先印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屋顶。
宋时清迷蒙地发了会儿呆,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在医院里。他的一只手正在输液,另一只手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微微侧过头,发现他的病床边上正趴着一个人。那人一动不动,却牢牢抓着他包着纱布的手。
宋时清看着那熟悉的发旋,心头突然涌起许多情绪。柔软的,释然的,感动的,甚至喜极而泣的。他想,他是真的得救了。
他轻轻地唤了一
声:“小七?”
那人就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大喊:“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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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好心也会办坏事。
在易麒眼泪鼻涕狂飙的过程中,宋时清正在输液的针管移位了。
看着他肿成馒头的手,易麒一抽一抽道歉:“对不起。”但他说完以后立刻又说道,“都怪你!“
宋时清没什么力气。他抬起另一只还包着纱布的手,示意他靠过来点。于是易麒当着赶来的医护人员的面又一次把他的手拉住了。
“你气死我了, 手还疼不疼,”他用力吸了一下鼻子,“你现在还难不难受?你真的气死我了……我好想你,你要不要吃东西,苹果好不好?你说话呀……你是不是嗓子也不舒服?”
宋时清还没开口,旁边的护士笑出了声。她给宋时清重新插好了输液针管,又量过了体温验了血糖,在叮嘱易麒注意事项时依旧面带笑意。
等她离开,病房里又只剩下两个人。
“……你要吃苹果吗?”易麒再次问道。
宋时清摇头,然后握紧了他的手:“要你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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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麒说,那个度假村原本就是可疑地点之一,可第一批前来搜索的人意外被断裂的大树挡住了去路。那之后又是一场暴雨,对搜寻工作造成了巨大阻碍。最后那天晚上找到他的,是在知道他失踪后自发加入搜寻的好心人。
“你知道有多少人为你睡不着觉么?”易麒说。
“……对不起。”
“还好你回来了,”易麒继续说道,“我还一直偷偷担心,万一你被藏在什么深山老林里,那肯定会迷路。”
宋时清无奈地笑了笑,然后说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总觉得,是我哥哥带我走出来的。”
易麒愣了一下,接着用力点头:“我信啊。”
“也是,”宋时清说,“只要是夸他好,你哪句不信。”
易麒抿着嘴,没吭声,看起来有些纠结。
“我没有介意,”宋时清说着缓缓摇了摇头:“……我需要感谢他的事情太多太多了。要不是他,我们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易麒还是一脸别扭看着他。
“我真的没有介意!”宋时清强调。
“你这个人,实在是不好说。”易麒警惕地说道。
宋时清无奈了。他看着易麒:“我昨天晚上梦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