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舔蜜
程昭看他神色不太对,知道他需要静处,也不打扰他,看着他沉默的从身边走过,上楼。
回到房间,沈戾舒展身体躺在床上,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他心情懊丧的想,自己不应该得寸进尺的添那句报平安的话的。
他又把事情弄糟了。
自闭了一会儿,他坐起身,随手拨弄了两下额前的头发。
然后拿起床头柜上的钥匙和手机,下楼出门。
“今天这么早就去酒吧?”程昭在客厅里看电视,见他风风火火的模样,叫了他一声,“晚上早点回来,少喝点酒。”
“知道了。”沈戾应了一声,一边换鞋一边说,“您早点睡,不用给我备着宵夜。”
开车到常去的发廊,沈戾跟柜台的小姑娘打了声招呼,然后随手点了个造型师,要求简单:“你自由发挥,剪短就行。”
洗剪吹一整套做下来,大半个小时就过去了。
他的头发之前是烫过的,现在的长度稍微有些挡眼睛,平时用发胶抓一抓也还好,但他今天没特意打理头发,就觉得头发有些过长了。造型师十分耿直的给他把两鬓的头发剃短了,过长的额发修剪以后吹成了蓬松的造型,看着就挺酷。
长得好看的人,就算才剪了头发也跟锦上添花似的,造型师满意的欣赏着镜子里自己的作品,手痒的想拍下来挂在店里做宣传。
沈戾低着头,握着手机,有些紧张的对着镜子拍了一张照。
然后结账走人,完全无视了造型师对他一看再看几乎黏在他身上的眼神。
微信里安安静静的,陆长亭也许到家了,没跟他说;也许还没到家。
他想了想,点开聊天窗口,发了句“到家了吗?”过去。
陆长亭到家已经有一会儿了,他故意没给沈戾发信息,因为想等等,看沈戾会不会先找他。
所以等到信息的时候他非常好心情的给自己泡了杯蜂蜜柚子茶,然后才回复:“到了。”
对话框里的“正在输入中”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过了几秒,弹出新的信息。
[卖酒的:我剪了头发。]
下一秒,沈戾闭了闭眼,心一横,就把照片发了过去。
照片上的青年低着头,垂眸看着手机屏幕,眼角眉梢都微微扬着,像是下一秒,他就会抬眼看过来,弯唇勾出一个笑。
陆长亭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好一会儿,把图存了下来。
他喝了一口溢满甜味的蜂蜜柚子茶,缓慢的平复着心里的悸动感。
没见过沈戾这样的。
在国外这些年,他什么放浪形骸没见过,滥情的,薄情的,无情的,他都见过——唯独没见过沈戾这样的。跟好多人逢场作戏真真假假的虚与委蛇,到了他面前,却纯情得像个小朋友。
他点开沈戾的头像,看着图片走了会儿神。
沈戾的头像是一只裹在被子里闭着眼睛睡觉的柴犬,一只耳朵埋在被子里,一只耳朵露在外面,舒舒服服的裹在被子里,像极了沈戾睡觉时的模样。
沈戾的朋友圈也不怎么发动态,上一条还是他们出去度假,从陆长叙朋友圈偷来的图。
看到沈戾朋友圈挂着的个性签名,陆长亭只觉得无比碍眼。
喜欢你,胜于昨日,匮于明朝。
喜欢谁?那个小哥哥?
那又来招惹他做什么?他算什么,一时兴起,还是替身?
房间里的空气弥漫着沉闷和压抑氛围,陆长亭自虐一样的翻看着沈戾的朋友圈,试图找出那个小哥哥的痕迹。
没有。
沈戾的朋友圈里干干净净,简简单单,什么都没有。
是前男友,还是暗恋对象?
陆长亭躺在床上,手机扔在一边,任由烦闷和压抑的情绪在胸膛里横冲直撞。
房间里沉闷的安静了许久,手机铃声响了起来,陆长亭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是他母亲的电话……
缓和调整了一下情绪,他接通电话:“妈……”
“吃饭了吗,长亭。”电话那端传来柳撷枝温和带笑的声音。
“吃了。”陆长亭闭着眼,调整心情和语气,“您和爸呢?”
“刚吃过。”柳撷枝和他闲聊了几句,才温声引出正题,“明天你有空吗,要是有空,就一起吃顿饭,你爸约了你向叔叔家。”
他们家的教育一向是以孩子的意愿为重,哪怕是安排相亲,也不会用骗用哄,话都摆到明面上来说。
“你向叔叔家的女儿前不久也回国了,小时候你们还见过,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陆长亭安静的听完,淡淡的答了句:“不记得了。”
柳撷枝也不意外他这般冷淡的态度,只是轻声劝道:“不过是吃顿饭,见一面,你年纪也不小了,业已立,该考虑考虑成家的事了。”
“知道了。”陆长亭语气疲倦,“什么时候。”
“明天中午,在望江楼。”
挂断电话,陆长亭重新点开和沈戾的聊天框,思忖以后,发了几条信息过去。
[L:刚才接了个电话。]
[L:我父母给我安排了相亲。]
[L:沈老板相过亲么,有没有什么经验可以传授?]
沈戾几乎是秒回,发了一堆百度的“第一次相亲应该聊些什么”、“相亲不得不注意的几件事”、“相亲见面聊什么不冷场”、“教你如何追到喜欢的姑娘”……文章链接。
[卖酒的:我没相过亲,这些,大概可以参考吧。]
陆长亭冷笑了一声,摔开手机。
行,相亲就相亲。
第十六章
沈戾坐在驾驶座上,车还停在理发店门前的停车位上,捧着手机等了很久,等陆长亭的回复。
然后等到一句,沈老板相过亲么,有没有什么经验可以传授?
他倒是相过一次,被骗去的,对方也故意带了男伴,想搅合这场相亲,于是把话说开,大家就散了。
他哪来什么经验给陆长亭传授?
他冷静的点开搜索引擎,在键盘上敲出一串字,然后把搜到的答案链接一股脑的都发给了陆长亭。
有什么东西在手机屏幕上溅开,模糊了视线。
沈戾自嘲又苦涩的笑了笑,抹去屏幕上的一点水痕,然后点开跟江持风的聊条窗口,发了条消息过去。
……
“出来喝酒。”
半个小时前江持风收到沈戾的信息,四个字,后面跟个定位。
S市第一中学。
周六晚上十点二十七分,江持风也不知道沈戾是在发什么疯,给学校门口值班的保安递了包烟,成功的以回来追忆青春年少的借口混进了学校大门。
追忆个屁的青春年少,中考差几分过市一中录取线是他一辈子的痛,家里说找关系送他进去,他偏不。那会儿他正叛逆,又死要面子,觉得自己没考上就是没考上,送钱找关系等于丢人,最后咬着牙去了二中。
现在虽然成熟了,但想想这事儿还是觉得耿耿于怀。要不是沈戾约他,估计他这辈子,死都不会踏进一中半步。
他们这儿的学校不兴补课那一套,周五放假周日回,周六的校园死一样的寂静。江持风在偌大的校园里摸不清路,一边瞎走,一边给沈戾发了条语音过去。
“人呢,学校这么大,指望我靠心灵感应找你呢?”
沈戾回复得倒是快,言简意赅:“篮球场边的小楼。”
篮球场的路灯明亮,衬得篮球场背后的小楼黑魆魆的,四周高大的常青树投下一片浓厚的阴影,显得有些阴森诡暗。
江持风拿手机打着光,踩着木质楼梯往上,在楼梯尽头看到沈戾时,他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处。
“您大晚上的,真有闲情雅致。”江持风也不讲究,随意的在楼梯口挨着沈戾坐下,自己开了瓶酒,“你怎么拿进来的?”
“走的小门。”沈戾说。
江持风喝了两口酒,借着从树梢枝头斜斜漏下的月光看了沈戾一眼:“说说吧,苦水啊,倒出来就好了。”
沈戾咬着烟,在烟雾缭绕里抬眸,眼里的倦意和哀伤都融进了夜色里。
“你们学校有传说吗?”
“什么传说?”江持风闷了一口酒,语气散漫,“宿舍楼是修在乱葬岗上的那种?”
沈戾倏然笑了起来,他也开了一罐酒,没喝,而是像祭奠谁似的倾倒了一些在脚边:“这栋小楼以前是器材室,后来成了杂物间,门全都锁上了。”
“听说是死了个女孩儿,自杀,割腕,血淌了一地。”
“我艹。”江持风舔了舔唇,觉得后背一阵发凉,“鬼故事不吓人,你这行为怪吓人的。”
“后来就开始闹鬼,飘荡的鬼影,女孩儿的哭声……”沈戾眼神无焦距的散落在远处,“开学第一天晚自习,这个离奇的鬼故事就在我班上传开了。”
“那时候年纪小,好奇心盛,放了学就聚了一群人,说要去小楼看看。”
“人太多了,每个班的都有,我刚上楼,就听到一声尖叫,很尖锐的声音,恐惧感瞬间穿透耳膜,大家都开始往回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完全傻愣住了。”
沈戾掐灭烟,端起酒喝了一口。他说得很慢,那些的事他在脑海里回想了千千万万遍,却是第一次跟别人说起。
“那晚他也在,我第一次见他,浑浑噩噩里被人拉了一把,他拉着我跑下楼,避开人群,跑到灯火明亮的地方,然后,松开手走了。”沈戾说,“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初我叫住了他,我们会怎么样。”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第二天被巡楼老师抓到的人被全校通报批评,因为他拉了我一把,我才幸运的没上学校广播。”
“他在十三班,我在十六班,一层楼。”沈戾又点了一支烟,“我经常故意路过他们班,往里看一眼。”
“那年元旦晚会,他穿一身黑色西装在台上弹钢琴,表演完节目就偷偷溜出礼堂,去篮球场打球去了。”
“他弹琴的样子特别好看,灯光都压不下他身上自带的光芒。”沈戾说,“打球的时候也是。”
沈戾沉默了下来,江持风也不接话,他知道沈戾并不需要开导,也不需要劝慰,他只需要一个树洞。
他故事还没说完。
沈戾咬着烟,沉缓的吐出一口气:“运动会,他参加3000米,我给他写了好多加油稿,我那时候是学校广播站的,公权私用,全场只念给他的加油稿。”
“后来他来主席台,问给他念加油稿的同学是谁,我躲了。”沈戾慢慢弯起唇角,“念的时候气氛到了,谁也没觉得不对,后来想想,实在是太羞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