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样
林粤太苦,她一个笑容,让林怀鹿觉得什么都值了。
可惜命运弄人,在林怀鹿初三的时候,林粤倒下了,患了重病,癌晚期,对于这个辛苦的家庭来说,无疑雪上加霜。
林粤不肯去医院治疗,就在一方屋子里耗着等死,林怀鹿哭过一次,哭得很厉害,跪在床边求她看医生,林粤苍白又虚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成了皮包骨,却以死威胁,不让林怀鹿为她花钱。
那是留给林怀鹿的,她就要死了,死的人不需要钱,赤条来去,林怀鹿活着,必须好好活着。
林怀鹿年轻稚嫩的脸尽是眼泪,林粤叹气,替他擦掉泪水,眼中怔愣无光,只有愧疚:“妈妈的错,你原不该是这个命。”
后来林粤昏迷,林粤背着她招了辆出租车赶去医院,送到医生手上,做了一番检查,拿着检查报告通知他时,医生带着怜悯,语气饱含惋惜:“太晚了。”
十五岁的林怀鹿差点晕倒在地上。
病床上,林粤醒了,看见林怀鹿通红的眼睛,说:“鹿鹿,我们回家吧,妈妈想回家了。”
十几平米的家,阴暗潮湿,也是世界上最温馨的地方。
林怀鹿向学校请了假,专心在家陪她,寸步不离。
剩下来的日子林粤每天都很痛苦,身体上的折磨让她说不出完整的几句话,但她拼了命地让自己清醒着,她留在人间一时,就能多看林怀鹿一眼,如果可以,她不想死。
她的儿子,以后可太孤单了。
某日清晨,林怀鹿起来做早餐的时候,发现林粤竟然靠在床头,神志清明,面色正常,脸颊带着一丝红霞,展出笑容唤他:“鹿鹿。”
把林怀鹿高兴坏了。
林粤说她想吃观音巷的烧鸭,有吃东西的欲/望是好事,林怀鹿急匆匆地出了门,公交车七站的距离,车窗外的行人车流浮光掠影,他的心情比任何一次都要急切。
林粤吃了几块细肉,嘴边沾了油渍,林怀鹿还要喂她点水果,林粤摇了摇头,对着他说:“鹿鹿,你要开心点,妈妈永远爱你。”
林怀鹿趴在她身边,拿脸去蹭她冰凉的手心,天真以为能出现奇迹:“妈,你快点好起来。”
林粤笑了,“你放心,会好起来的。”
第二天林怀鹿仍旧照常起来做饭,林粤还在睡,他端着温粥过去喊她,叫了一声没有醒,他想林粤最近总是睡得很沉的,于是放下碗,坐下来喊。
声音轻轻的,先是细心的温柔,到后面坍塌的肝肠崩裂。
沉默成了最残忍的回答,一遍又一遍剜他的淋漓血肉。
林粤手脚冰冷僵硬,林怀鹿眼泪滚烫。
观音巷的烧鸭不是活菩萨,救不了林粤,也救不了他。
林怀鹿呆呆打开门,隔壁的阿婆在走廊上晾衣服,他望天,太阳刺眼,他低头,向每一个正在看着他的人求救:“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妈妈。”
人死不能复生,瞧瞧这孩子,说什么傻话。
林粤的葬礼很简单,她的手机里没几个联系的人,林怀鹿都不认识,谁也没通知,冷清地让林粤入了黄土。
清理遗物时,林粤的遗产仅有两张银行卡,藏在破旧的棉絮底下,卡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写得很清楚,一张学费,一张生活费,密码相同,都是林怀鹿生日。
林怀鹿才知道,原来林粤早就给他备着退路,他才知道,林粤生前莫名恢复的精神,那叫回光返照,花了一个小时买烧鸭,是他为林粤做的最后一件事。
林粤一死,天翻地覆。林怀鹿退了租房,住在学校,他偶尔能找到一些待遇不高的兼职,卡里有他不知名的人汇来的钱,可实在不多,撑到高中,林怀鹿已然穷途末路。
他做好了辍学的打算,并且向老师直说,讲明缘由,而恰好在这个时候,纪明德就出现了。
用着温和柔软的语态,纪明德说他要资助自己,多久都没关系。
“为什么找上了你?”纪驰问。
船已飘摇到大片荷花的区域,伸出手能碰到荷叶,粉红的花尖亭亭,奇妙独特的香气在碧海里展开。
船身更晃了,林怀鹿头晕想吐,像有东西在撞击他的胃,在里面翻江倒海,难受回答纪驰的问题:“纪先生认识我那时的班主任,听说了我家里的事。”
屁的认识!定是纪明德早就打听好,这个借口只是用来欺骗林怀鹿而已。
纪驰想起林怀鹿说过他和纪明德以钱结交,虽然此时只用了寥寥几句带过往日时光,纪驰大概能猜到他以前的生活不太顺心,钱是源头,这个说法的确说得过去。
如果林怀鹿讲的是事实,那么一开始,就是自己想错了。
林怀鹿接收到的都是善意,所以对纪明德保持着初时的好感,或许林怀鹿并不能理解纪明德的做法,他也是受害者,不惜从三楼跳下去,伤害自己也要逃跑,这不是苦肉计,不是闹脾气,他是真的想离开。
而纪明德看似不温不火的手段,不过一厢情愿。
林怀鹿是被迫的,林怀鹿不是他爸的情人,是他爸单纯看中的一个男孩而已。
收敛了笑意,纪驰的确有些误会了,说不出心头什么滋味,声音淡淡的:“你信我却不信,反正我认为,他特意来资助你,应该是别有目的。”
又是这种毫无根据的言论,林怀鹿有些恼了:“你这个人,总是自以为是。”
“哪有无缘无故的馅饼砸下来,你真的觉得我爸大手一挥,慷慨馈赠,不图你一点回报?那又怎么会把你关在我家?以前你看不出他的意思不要紧,现在我明确告诉你了,你就该懂了,就该防备着他。”
纪驰也不知道一番话要表达什么,固执的认知就在刚才被打破了,惊喜吗,谈不上,只是对林怀鹿有了新的看法,他觉得自己在好心提醒林怀鹿,让他仔细看看纪明德是怎样一副嘴脸。
看清了又怎么样呢?纪驰不知。
林怀鹿按着太阳穴,没有答复他,更没有细想他的问题,因为他撑不住了,海浪顺着肠道攀爬而上,慌忙撕开矮桌一角的隔层里备用纸袋,扒在窗框上呕吐。
上船后没多久,林怀鹿的脸色就有些惨白,纪驰想过晕船的可能,不曾料想到这么严重,他怎么忘了,林怀鹿向来就是个爱逞强的人,万事不到极致绝不吭声。
纪驰起身,探出头对船夫说:“不好意思,我朋友不舒服,麻烦你停在岸边,我们要上去。”
船夫担忧地看了几眼,点点头,开始划船。
作者有话说:
我们林怀鹿好惨一男的23333评论和海星哦
第十四章
纪驰让林怀鹿靠在自己怀里,倒了杯茶水给他漱口。
夏风浮躁,船只停靠在最近的上岸点,纪驰从钱包里抽了点小费递给船夫,船夫取下草帽,露出黝黑的肤色,接过钱连连道谢,并为他们指了回去的路。
等下了船,林怀鹿就要好受许多,坐在对面的长亭休息,纪驰把装满污秽的纸袋扔了,然后剥着手里的橘子,这是他从船上拿的,可以缓解林怀鹿头晕恶心的症状。
整个橘子不客气地放进林怀鹿手里,纪驰说道:“嘴巴是干什么用的,长你身上跟废了一样。”
“我以前没坐过船,不知道会有这样的反应。”林怀鹿慢吞吞咽了几瓣下去,心中的堵塞感消散了些,他抬起眼皮,睫羽如扇,道:“谢谢。”
牛头不对马嘴的解释,纪驰懒得再辩了,等他吃完,就要往回走。
游湖将近一个小时,上岸的方向并非出发之地,这里弯曲环绕,树木成林,一个人影也没有,看样子在偏远的位置,好在荫蔽下凉风清爽,沿着小道徒步走回去不成问题。
林怀鹿跟在后面,起先落后两步,后来隔得越来越远,三五步,一十米,等纪驰转身看他的时候,已经差出了一大截。
“走不动了?”他问。
林怀鹿咬着牙一步步走过来,身体的力量大部分放在了右腿,姿势很不协调。他还是穿着那件粉红色短袖,衣服是几年前的样式了,有些脱水变形,却衬得林怀鹿的肌肤更白,头发长了一两公分,依旧深深浅浅,上面洒着从层叠树叶中泄露进来的光影。
即使他不回答,纪驰也看出了答案。
站在原地,纪驰盯着他的腿,待林怀鹿走近了,问:“疼?”
林怀鹿喉间发出一个音节:“嗯。”
“谁叫你忍着的?”
“我自己可以坚持。”林怀鹿说。
他话音刚落,纪驰就背对着他弯腰半蹲下,意思不言而喻:“上来。”
林怀鹿一愣,而后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条件反射性地后退一步:“不用了,我能走。”
纪驰微微回头,侧脸的轮廓俊逸,话中展现出几丝不耐烦:“我再说一遍,上来。不然就在这等人来接,或许等到夜黑风高,我们还可以做点别的事。”
别的事指什么,林怀鹿深有体会,纪驰很有可能说到做到,经他的想法一恐吓,无奈之下伸出胳膊搭在他的肩膀,还未完全贴近,纪驰就一举把他托了起来,林怀鹿立马勾紧他的脖子,稳住身形。
“跟个小孩似的,一点重量也没有。”纪驰掂了掂身后的人,拍拍屁股轻松地朝前走,“下次你再学着不吭声,我就让你在床上加倍地叫出来。”
“你威胁我。”林怀鹿扯动嘴角, 闷闷地说,心想我难不难受关你什么事。
纪驰斜眼,捏了把柔嫩的腿根,林怀鹿吃痛,又听纪驰道:“威胁你怎么了,我就威胁你。”
隔着薄薄的衣料连接着前胸与后背,纪驰身材高大,肩背宽阔结实,疲倦的林怀鹿全身重量贴在了他身上,温度交融,树叶飒飒,一吵一闹间,僵硬的身体在稳健的步履中慢慢放下。
竟然有种安心的存在。
这个时候,林怀鹿能依赖的只有纪驰,想一想就觉得糟糕。
这条路走了半小时,回到房间纪驰出了一身汗,林怀鹿埋在他颈窝睡着了,鼻息喷洒在皮肤上有点痒,把他轻轻放在床上,纪驰活动了下筋骨才走到另一边,给华元回电话。
“驰子,在干什么呢,打电话又不接。”一接通华元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睡觉。”纪驰说:“怎么了?”
华元打台球玩得兴起,想起半天没见着纪驰,就敲个电话问问,没什么要紧事,纪驰和他聊了几句就挂了,余光里扫了眼睡得像猪的林怀鹿,拿起衣服去洗澡。
晚上落了雨,滴到天明,温度降下去了,风中夹透着清凉,在度假村里倒像是迎来了清凉的秋季。
林怀鹿可算睡得足,一早转醒,从纪驰怀里爬起来,洗漱过后穿着拖鞋就要出门。
“要去哪里?”纪驰不知何时醒的,似乎没睡饱,还打着呵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