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样
他将转学一事告诉谢盛,这趟回来就是搬东西,对方大惊,先是看了那位介绍时自诩为哥哥的纪驰,又去看一脸平淡的林怀鹿,张嘴咋舌,免不得问他原因。
林怀鹿半天答不出一个字,纪驰索性出面帮他回答,面向谢盛,他的语气极其不礼貌:“家里的原因,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们先忙了。”
刚才纪驰听得明明白白,林怀鹿是留了后手,他口中所谓的地址应该就是纪家所在之处,他也考虑到谢盛可能会失约,所以准备了两条路,可惜因为谢盛的不上心,寄托的希望全都灰飞烟灭了。
又记了林怀鹿一笔账,不过当下先把碍眼的谢盛打发走。
林怀鹿似乎有些不舍,视线追寻着谢盛,就像坐船,他漂泊到那头,心中却留恋着这头,不停回首岸边的水,岸上的人,最终还是收回目光,转身将盒袋子堆积在一处。
谢盛感受到了,叫住林怀鹿,却一时没了下文。
气氛卷入微妙,林怀鹿投以探究的眼色,这一眼也是千丝万缕,绕来绕去,谢盛看懂了林怀鹿眼中的波澜,但他像被咒语封了口,一个音节都吐不出来。
林怀鹿再度垂了眼,炙热的天他有种被笼罩在蒙蒙灰色里的感觉,再看下去就是闹笑话了,他蹲下/身,埋着脸,藏匿了彼时的心情。纪驰看够了他们的眉来眼去,正要冒火发话,林怀鹿就抬起头,眼尾红了,从纪驰身上掠过,去看谢盛:“学长,你能帮我搬东西吗?”
谢盛自然万分殷勤,他很少听林怀鹿叫他“学长”,也很少拒绝林怀鹿,三个人走了两趟,东西不多,搬完之后林怀鹿想请谢盛喝冰柠水,又想起自己身无分文,磨蹭到商业街尽头时,他同纪驰打着商量:“我口渴,想喝水,也请学长喝吧。”
纪驰知道他那点小心思,也犯不着计较请客这点小事,只是他还记着刚才:“这会儿知道求我了,刚才怎么还叫他一起收拾东西,我靠不住?”
林怀鹿呐呐:“你的手还没好。”
实则纪驰的手早就能够使用自如,只不过长长的疤痕生着嫩肉,看起来有些骇人,纪驰嘴角一扬,笑眯眯地:“你这是担心我?”
林怀鹿不看他,暴露在空气中的耳根红了,又听他问:“那这算你请还是我请?”
“都一样的。”林怀鹿小声道,反正他没有钱。
这个回答取悦了纪驰,大方掏钱要了两杯果茶,一杯偏酸,一杯偏甜,林怀鹿知道谢盛不喜吃甜,就把酸的拿给他,又半吞半吐地问纪驰为什么不给自己买。
“喝你的不就行了,啰嗦。”纪驰就着林怀鹿的手,在他刚刚含过的吸管位置吸了一大口,林怀鹿恍然大悟,纪驰是故意这样做的。
亲密的动作引来谢盛多瞧了几眼,他记得林怀鹿曾告诉他孑然一身,孤孤单单一个人,这会儿怎么又会多出来一个哥哥,两人的相处不像刚认识不久,但也不像兄弟。
谢盛隐约不认同纪驰的身份,只是轮不到他来质疑,有些话就咽回肚子里了。
告别时谢盛说有什么事可以电话联系,林怀鹿笑了笑,没说好,没说不好。
出了学校,就去了纪驰的公寓,这样的小公寓恰好是林怀鹿最奢望的,独居不需要太大的面积,敞亮就行,每个角落一定要装饰成自己喜欢的模样,能遮风避雨,能躲一年四季。
他知道纪驰为图清闲和自在,早在高中的时候就搬出纪家一人住了,心道纪驰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明明有家何必折腾,他想如果林粤还在,他们会不会也搬出了贫民区,找个像样点的房子,房子里有他的小卧室。
当然在这所小公寓里,林怀鹿仍然睡在纪驰的房间,对此他毫不惊讶。他惊讶的是做饭的人由周嫂变成了纪驰,厨艺娴熟,晚餐丰盛,完全不能想象这一桌出自像个强盗的无赖之手。
纪驰将他可爱的神情尽收眼底,开怀调侃:“是不是觉得不够了解我,如果你想深入一点,我很乐意。”
林怀鹿握着筷子,嗔了他一眼,默默吃饭,不想跟他没完没了。
纪驰带着林怀鹿去新学校办理入学手续,因为是转学生,流程繁杂,林怀鹿才发现纪驰做起正事来从不含糊,花了两天时间奔波,基本的手续就全部搞定了。
这片校园算得上顶尖,是每位学子的憧憬,林怀鹿最后输给了现实,如今机缘巧合来到这里,不知是否是命运捉弄,让他松口气的是仍然读着和以前相同的专业,领域重叠,让他不至于学得太困难。
开学前一天,由纪明德出面约了一个饭局,邀请院长和辅导员等几位老师,让他们多为包涵与照顾,话里对林怀鹿甚是亲密,用了一句形容话,亲如父子,林怀鹿听了只觉羞愧难当。
平白无故一场关系,让他恨不得遁地逃走才好。
晚上林怀鹿有些失眠,一是想起桌上纪明德将他夸了个遍,那种沉着中带着骄傲与炫耀的语气,是少有的被长辈护着的感觉,让他心头一酸,二是又想起前几日的谢盛,萦绕心中,不免难过起来。
他还是没等到那个答案。
谢盛,应该不喜欢他吧。
第二十二章
华元再次被眼前的这幕画面震惊了,林怀鹿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才能像个尾巴似的做纪驰的小跟班,从上次同行度假村时林怀鹿的不告而别,纪驰的气急败坏,就算他再迟钝,也察觉到事情的真相并非他所知道的那般表面。
林怀鹿巴巴的转了学,不论出于什么原因,这头的纪驰都不像是苦于胁迫的样子,不仅如此,从好兄弟的言语中,他还得知两人竟然同居了。
这一瞬间华元的脑袋彻底卡顿,一连串的疑团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此时他只有一个想法,林怀鹿既然是纪明德的小情人,又怎么会放来和纪驰住?
独自纠结乱搅半天,将人拖到一边牢骚腹诽:“驰子,我算是看出来了,那小子根本不是你后妈。”
他日子过得滋润,呆头呆脑惯了,考虑问题的方式直来直去,但好歹成年人了,也不是不明事理,纪驰扬眉勾唇,问:“怎么看出来的?”
华元眉头小蹙,兀自说道:“正常人都不会把另一半赶去和自己的儿子一起住吧,这太奇怪了,不是有句那啥话吗,我要是温香软玉在怀,必定日日笙歌啊。”
走在前端的人不知身后所云,林怀鹿背影清瘦,裸在浅色长裤外的脚踝白净纤细裸,纪驰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嘴里不咸不淡地回答:“是这么个理,你是对的。”
可华元急了:“那你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啊。”
“就像我和你说过的,一开始我确实认为他是我爸的人,不过现在……”纪驰停顿了两秒,想了想措辞,道:“很有可能是我爸单相思。”
纪驰没告诉华元的是,他最初的设想也许全部错了,说不定纪明德对林怀鹿不是那么回事儿,可若非如此,纪明德为何将林怀鹿捡到纪家来,还是有预谋的,经营耗费这么多年,他准备重新找个时间好好和纪明德谈一谈,要等纪明德主动开口,拂了这风平浪静,都不知猴年马月了。
华元好像云里雾里,但又似明白了,正好一通来电阻止了他还要再问,纪驰也没有多说,来电人正是纪明德,在电话里吩咐他们晚上回纪家吃饭,纪驰一口应下,既然想问清楚,择日不如撞日,还可以帮林怀鹿留在纪家的东西拿回来。
这一周林怀鹿过得马马虎虎,新学校的环境尚且能度,除了课程的节奏之外没什么需要迫切融入的,他的课表发给纪驰一份,偶尔纪驰会来和他一起上课,不然就在约定好的地点等他,时间长了,认识的人都知道他和纪驰是一路的。
和华元辞别,纪驰说今天不回小公寓,司机将车开去了纪宅。
一下车,英雄就噗嗤噗嗤地冲过来,围着两人不停地跳动,尾巴左右摇摆,兴奋得去舔纪驰放在身侧的手指,弄得他满手都是黏糊糊的口水,这可把林怀鹿吓坏了,生怕英雄也这样对待自己。
他不敢跑,就围着纪驰打转,躲在他身后也不敢轻易乱动,只随着纪驰亦步亦趋。
“你有没有听说过,狗能够感知人类的情绪,你越害怕,它反而越要来恐吓你,你装作看不见它,就什么事都没有了。”纪驰说。
林怀鹿不赞同道,微微撅了嘴:“才不是。”
闻言纪驰慢下脚步,兴致浓厚,笑嘻嘻道:“狗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被咬过?”
林怀鹿小声应:“嗯。”
那时林怀鹿方才几岁,家庭完整尚未破裂,那个他喊“爸爸”的人常常会买他爱吃的彩虹软糖,抱着他去楼下的儿童玩具场玩一下午的滑板和秋千。
楼里有新搬来的邻居,是个老太太,有一个孙儿,还有一只猎犬,脾气暴躁多动。林怀鹿和她的孙儿一起玩耍过几回,那狗却是第一次见,猎犬垂涎“爸爸”手里的食物,黑耀的眼珠放着光,龇牙咧嘴挣脱小主人的牵制,嚎叫着扑上来争夺。
他那时候人小,也傻,站着不动,看着尖利的牙齿深入男人脆弱的血肉,才大哭起来,那失了手的孙儿也哭,老太太赶来牵狗的时候,男人的手已经鲜血淋漓不成样了,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和医院闹了一场,命也没了。
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旧日那些的欢乐时光他记不太清了,那个“爸爸”,那个老太太和她的孙儿都记忆模糊,唯独凶狠的大狗撕咬男人的瞬间印象深刻,刻在骨髓里,一碰就疼。
沉重的回忆一闪而过,进了三楼的卧室林怀鹿才终于如释重负,去洗了洗出汗的手心,回头却发现纪驰没有跟上来,刚才他走神,也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大约过了十分钟,门就被推开了。
纪驰手里提着一个黑色书包,林怀鹿一眼就认出了它,太熟悉了,那是他的。
“怎么会?”林怀鹿张口结舌,“在哪里找到的?”
纪驰撂他白眼,“能找到早就找到了,我问周伯拿的,我说过了,你跟了我,就让你过和以前一模一样的日子。”
书包里头旧的专业书用不上了,重要的是手机和钱包,珍藏有林粤生前的照片,以及留给他的银行卡,这两样都是不能失去的,它们带着痕迹,一路风尘,一路陪伴,是唯一可以用来怀念林粤的东西。
物归原主,林怀鹿喜不自胜,由衷感激道:“谢谢。”
“两个字就完了?”他高兴了,纪驰偏不遂他的愿,眉宇的笑容变得促狭:“我还有账没和你清算呢。”
所谓的清算无非就是连本带息讨在床上,林怀鹿顿时全身都警惕起来,一天当中的三分之二,他都和纪驰待在一块儿,他不记得最近做错了什么惹到这个人了。在他的逼近中,林怀鹿一步步后退,惴惴不安地问:“我怎么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