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孤鹰坠落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来得太急,连衣服都没有换,作战服上满是血污,脸上已经辨不出本来的肤色。
和乔瑟一比,自己这副模样简直是倒人胃口。
这日以后,他像是拧开了某个开关,几乎每天晚上,都一边想着柏先生一边与自己的欲丨念较劲,明知这有违自己的身份,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戒断。
十八岁的生日,在一队基地度过。几日后,楚臻将他派到柏先生身边,执行一次护卫任务。
长达半月的朝夕相伴令他再难控制自己,任务结束的当晚,其他队员都已离去,他却执拗地不肯走,将尊严与战衣一同脱下,求柏先生满足自己一个愿望。
成年的生日愿望。
柏先生走近,眼眸像烈火焚尽的深渊。
他几乎被吸进那深渊里,轻声祷告:“柏先生,您答应我好不好?”
那个夜晚被疼痛与眼泪浇灌。
他早已承受过数不胜数的痛,以为疼痛已经无法折磨自己分毫。
可被柏先生占有时,他才明白,世界上还有一种痛,是他这一生都无力抗拒的、甘心沉溺的。
那是柏先生给予的,甜美至极的痛。
他成了一个很特殊的存在——既是“孤鹰”最锋利的刀,又与柏先生有过肌肤之亲。他和柏先生的所有情人都不同,不受宠爱,不被怜惜,身上堆砌着大大小小的伤,与“美人”二字相差甚远。
但那些美人只是偶尔被叫到落雀山庄,而他在落雀山庄拥有一栋别墅。
他也是唯一一个被获准在柏先生的卧室留宿的床伴。
他一边满足着,一边又嫉妒着,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他身体里反复撕扯,时常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可笑的怪物。
后来,这个“预感”竟然成真了。
改造的后遗症渐次显现,他真的成了怪物——一个能够怀孕生子的怪物。
十四年往事如烟,一缕一缕在眼前飘过,带着异国战场的烈焰与冰天雪地的清寒,还有书房那一拢灯光的温柔。
秦轩文的眼泪早已决堤,身体颤抖得好似下一秒就将倒下。
从他眼中涌出的光尽是绝望与慌张,夹杂着卑微的祈求。
“柏先生,您不要我了吗?”
字字泣血,像是从血肉里、从心脏里、从灵魂里剖出。
我的命是您给的,我为了您而存在。
这副被残忍剧痛打磨的身躯只供您驱驰。
您却不要我了。
那我……又该去哪里呢?
柏云孤步步靠近,抬手,轻轻捧住他的脸颊。
他已经失控,孩子一般喃喃重复:“柏先生,您不要我了吗?”
好似过了很久,柏云孤冷淡地笑了一声,反问:“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第三十章 作别黑暗
秦轩文抬起手臂,想要将眼泪通通擦掉,好在清晰的视野里再看一眼柏先生。
可泪水竟然越擦越多,眼睛已经被揉得胀痛,眼前仍是一片模糊。
他想过为柏先生而死,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被赶走。他已经没有办法稳稳地控制住情绪,可腹中那个小生命的存在,却悄无声息地支撑着他,令他不至于当场崩溃。
“我……我……”他在泪眼中凝视柏先生,喉咙紧得发痛,发出的尽是破碎的低喃。
柏云孤仍是平静的,连声音都没有一丝起丨伏,“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嗡——”
他周身的血液仿佛不再流动,视线也就此僵在一处。小时候的光景好像将现实敲成了碎片,擦着锋利的边缘,鲜血淋淋地出现在眼前。
“这是什么药啊?好苦!”他捧着药碗,只尝了一口,鼻子眼睛就皱到了一处。
“你一到秋冬就生病,医生说你身体不好。”柏小少爷说:“这是调理身体的药。”
“可是好苦。”他小心地耍赖:“阿崽不想喝。”
“良药苦口。”柏小少爷认真地问:“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他抬起头,与柏小少爷视线相接。
柏小少爷皱了皱眉,重复道:“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我听!”他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将胸膛一挺,“我听您的话!我这就喝!”
柏小少爷笑了,摸了摸他的头,“阿崽乖。”
他一口气将汤药喝了下去,被苦得直吐舌头。这时,右手却被抬了起来,柏小少爷在他手心里放了一颗用透明糖纸包起来的糖。
甜味在嘴里散开,几乎是顷刻间就将药的苦味驱散了。
儿时的记忆在脑海里生了根,破土而出时却那么痛,开枝散叶竟如抽筋扒皮。
他嘴角颤抖,听见自己轻声说:“我听,我听……”
耳边,似乎传来柏先生的呼吸。
他用尽仅剩的力,长长吸了一口气,定定地望着柏先生,“我听您的话。”
柏云孤笑了,笑得很轻,近似无情,而后再也不看他,转身对单於蜚道:“你们可以走了。”
“柏先生!”他仍是站在原地,话一出口,眼泪就已滂沱。
“嗯?”柏云孤微笑着将刚使用过的步枪拿起来,姿态潇洒,全然不像正在进行一场告别。
“我以后……”他嗓音颤抖得厉害,“我以后还能回……”
“那得看小单的意思。”柏云孤打断,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愿赌服输,你现在是小单的人了,有什么问题,应该去问小单。”
单於蜚面无表情,似乎并不打算参与这场对话。
他木然地点点头,转身,向射击馆大门迈出一步,又停下来,回头看向柏云孤,再迈出一步,又回头……
一段短短的路,于他而言却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
他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
如此,就不用离开柏先生。
哪怕只是一步一回头地望着,他也不想真的走出这扇门。
好似一旦走出去,就再也无法回头,过去的一切将被一笔勾销。
可是再不愿意,路也走到了最后一步。
他站在门边,外面的光芒倾泻在他身上。他的胸腔满溢着巨大的悲哀,似要将他整个人撑破。
“柏先生。”他轻轻道:“我走了。”
柏云孤笑着点头,“嗯。”
他的手指紧紧抠着门框,身后的灿阳照得他背脊发热,可是前面的胸膛却冰冷得像是坠入了深渊地狱。
“走吧。”单於蜚终是开了口。
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射击馆外的空坝上,他随着单於蜚走了过去。有人为他拉开后座的门,车门关上之前,他最后看了射击馆一眼。
已经看不到射击馆里的柏先生了。
商务车缓缓驶离,射击馆里传来枪声,一声接着一声,每一声都烙在他心上,那些射丨出的子弹,将他的心脏轰得千疮百孔。
他的眼泪不再流淌,视野终于清晰起来。山庄里限速,车行驶得很慢。他双眼发直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喉中渐渐浮现一丝甜腥。
忽然,一道白色的影子从车边掠过,停在不远处的路边。
白孔雀站在观赏石上,抻长脖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小白,小白……”他也看着白孔雀,喃喃自语。
车越行越远,白孔雀渐渐变小,他挥了挥手,以作“再见”。
白孔雀展翅,在车后紧紧跟随,边飞边鸣叫。
登时,山庄雀鸣一片。
他右手成拳,用力地抵在眉心。
白孔雀一直跟到了山庄门口,然后抖开尾羽,开屏向他道别。
车已经彻底离开了山庄,远远望去,那只白孔雀就像一朵怒放的白花。
秦轩文离开“孤鹰”的消息不久传到了一队基地。
俞医生说什么也没想到,秦轩文去一趟落雀山庄,就被柏先生作为赌注“输”给了外人。
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楚臻匆忙赶回,又急又怒,“我得去找柏先生!”
“找柏先生?”俞医生道:“将真相告诉柏先生吗?”
楚臻浓眉重重一拧,一拳砸在桌上,“难不成就让轩文这样被送人?他还怀着孩子!”
“你想过没有,如果轩文希望柏先生知道孩子的存在,那他在得知自己被送人之时,就会告诉柏先生真相。”俞医生道:“但他没有。他什么都没说,就跟着那位单先生走了。”
“他才二十岁!他想不了那么多事!”楚臻心痛自己的队员,“我看不下去!”
“二十岁也成年了。”俞医生苦笑,“轩文不止一次跟我说——他从来不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他心甘情愿,他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楚臻烦躁地走来走去,“他能个屁!”
“刚得知这个消息时,我和你一样,也想立即去找柏先生。”俞医生说:“但我一想再想,觉得应该尊重轩文。”
“俞医生您……”
“楚队,你听我说完。”俞医生尽量心平气和,“轩文不说,自然有他的考虑。而柏先生有没有什么考虑,我们谁都猜不到。这些年我为‘风柏’、‘孤鹰’效劳,最深的体会就是不要试图去猜测柏先生的意图。”
楚臻显然是认同的,沉声道:“这倒是没错。”
“事情发展到现在,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但是未尝不是一个机会。”俞医生说:“我们将轩文藏起来养胎的计划虽然被打乱了,但轩文被单先生带走的话,也算是暂时离开危险,有了一个相对安全的生育环境。”
楚臻沉默片刻,“但这还得看单於蜚的态度。单於蜚为什么会要走轩文?我实在是想不通!”
俞医生站起来,负手走到窗边,良久,才道:“你还记得许相楼吗?”
“当然记得!”
“单於蜚在这件事上帮过柏先生。”俞医生说:“我一直觉得,柏先生也许很信任单於蜚。这种信任与对属下的信任不同,怎么说,像是棋逢对手的信任。”
楚臻直言道:“我不理解。”
俞医生笑了笑,“我也不大理解。但我猜,轩文现在起码是没有危险的。至于生育……过段时间,我会想办法去见他一面。”
L国。
直升机降落在草坪上,秦轩文扶着舱门跃下,落地时轻轻扶住小腹。
从落雀山庄来到这里,途中换了三种交通工具,耗时却不过半日。
太阳落山,将极富现代感的建筑照得金碧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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