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喻的忧伤
以前老喜欢腆着肚子的腰,现在无肚可腆,也从后仰变成了前佝。
圆胖的脸也小了,皮肉松垮,眼袋大而重地垂在眼睛下面,总是习惯笑眯眯的眼睛此刻无神地向餐窗里张望,头发花白,还掉了不少,后脑稀疏得能看到光亮的头皮。
比起江落秋失意颓唐引起的老相,许立群这才是真正的衰老。几乎称得上老态龙钟,看着比实际年龄长了十岁有余。
他站的那片餐窗里面有个大师傅正准备摆餐盘,擦着桌台。看到他也不意外,只抽空瞟了眼,歪嘴笑,调侃:
“许教授,青菜还没好,卤鸡腿好了,你要不要?”
许立群对肉菜的方向看也不看,摆摆手,只盯着预备搬上桌台的那个餐盘:
“那个呢?”
“那是青椒哦。”大师傅把餐盘端过来,不知是正好还是故意,就正正放在他面前,“不是菜椒,青椒!青辣椒!辣的那种。”
大师傅连用了三个解释,许立群也没有以前教授的架子了,像个就需要这样解释的失智老人一样,边听边微微点头,指指那个青椒:
“来,来一个。”
大师傅看了他一眼,又一笑,也不多话,舀了一大勺扣进他的饭缸子里:
“够你吃三天的了吧?”
许立群点点头,却又摆着手,像是他说得对,但不想再跟他说这个了。
他拿起饭缸子看了一眼,把被扣得堆在一角的青椒抖抖平,看到有一个挂在缸子边上,怕掉出来,还用手指赶紧拨进去,完了手指放在嘴边嘬了下,舔干净的同时顺便尝尝味道。
还行……不算太辣。
他颤巍巍地把饭卡拿出来,放在机子上等师傅打价格。
大师傅一直在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又笑问:
“饭呢?饭不要了?”
许立群还是摆手,因为中气不足,连语速都慢了很多:
“家里还有……”
大师傅大喇喇地声如洪钟:
“不是前天打的还没吃完吧?”
许立群摇头摆手:
“吃、吃完了。自己煮的……”
大师傅笑着打了青椒的价格。许立群拿回饭卡,又佝着身子慢慢走到另一个窗口,要了个茶叶蛋。
那边的女师傅也边给他刷卡边笑:
“许教授,警察说了你那两百多万什么时候能拿到手了没有?你这老吃茶叶蛋也不成啊,顶不了肉啊。”
许立群像是对这些不怀好意的调侃早已习以为常,一径用摇头摆手来回应:
“还,没说……不过应该快、快了吧。”
“快了?那敢情好。到时候买了房搬出去了,走之前可别忘了我们。”
许立群连连点头:
“知道……你们请我吃、吃鸡腿。”
“对,到时候一定得请你吃个鸡腿。你富贵也让我们沾沾喜气,哈哈哈哈。”
在餐窗里一片哄堂大笑声中,许立群还是点头:
“好……一定,再、再见。”
他拿着饭缸子慢慢转过身,脸上也不见恼怒,只是目不斜视地茫然往外走。即使是从离梁袈言不远的通道走过,也没想要往他那儿看一眼。
梁袈言震惊地目送着他离开,几乎不敢相信这个落魄畏缩的老头真的就是许立群。
先不说别的,许立群以前绝不会吃辣,光从口味上,他们就不是一类人。
更加上他还无肉不欢,饭量也不小……
梁袈言无论如何没法把现在这个许立群和以前那个联系在一起。
一个人再怎么脱胎换骨,也不可能发生这样的巨变。
大师傅们笑着看许立群走出了门,又聊起来了。餐台很长,他们在各自的区域里相互扯着嗓子群聊:
“哎,他不是不吃辣椒吗?”大师傅甲问。
刚才给许立群打菜的乙师傅答:
“嘁,他赶着走,怕待会儿人多了被学生碰到,当然有什么要什么。再说了,人饿起来什么不吃?”
隔壁的丙师傅说:“我说,他那两百多万还能有指望吗?”
再隔壁的丁师傅插进来:“我看悬。这么长时间了,要能给他早给他解冻了。”
丙师傅说:“我听其他老师说,警方觉得算非法所得,但他不承认。所以就得再找证据……”
乙师傅不屑:
“他不承认有什么用?当然得有证据。光听他一边说就能解决事情,那还要警察干什么?再说了,你这也不是什么急案要案,一天证据收集不全,一天不还得耗着?你吃糠咽菜那是你家的事,人家才不管你。”
丁师傅说:“不过想想他也挺惨的。就一个儿子,还不认他,听说跟他断了联系了都。”
“该!这不他自找的么?我要有这么不要脸的爹,我也不能认。你看他把人家好好的梁教授害的,还有脸拿钱,呸!”在外面柜台的收银阿姨气愤地啐了口。
甲师傅又问:“哎,他老婆呢?”
“听说把他们家值钱的东西和那点积蓄全卷了,去外地给他儿子买了房,顺道就跟着儿子过了。他说电话也打不通,报失踪,警察找到人结果人家不愿回来。于是就跟他说这算家事,让他们自己解决。”
丙师傅笑起来:“哈哈,以前我就看不惯他喜欢摆那副臭架子,当个出去都没人知道的小语种教授,还整天人五人六的。切!”
多愁善感的丁师傅说:
“我以前也看不惯他,不过现在看他人财两失,还被打击成这样,又觉得他挺惨的。你想想他以前多胖啊。”
乙师傅说:“呵呵,他可不觉得自己惨,人家还等着什么时候拿回两百万好把老婆叫回来。照李教授的说法,他现在内心充满希望。”
丙师傅也点头:“他现在天天缩在家,听说什么都不干,就在那儿写材料,说要投诉警察,要上访……都快成神经病了我看。”
甲师傅说:“你还别说,神经病也挺好的,在他们的世界里有时比我们正常人过得都开心。”
“你觉得许教授开心啊?”
“内心充满希望嘛。你充满了你也开心。”
收银阿姨说:“嘁!还两百万……我看要不是还有个之前买的学校的房子,现在他估计只能去睡桥洞和大马路啰!”
丁师傅说:“他现在手上也就这套房子了。而且学校的是福利房,不能随便卖,不然他恐怕早搬出去了,哪还有脸这么继续在学校里耗着?”
“那不一定。外面哪有学校好?外面随随便便能有食堂让他买便宜饭菜?”
“再便宜他也吃不起。天天白米饭配青菜,偶尔加个茶叶蛋。”
“你们还别说,他老婆儿子真够狠的。走就走嘛,还把能拿的都拿了,一点儿都没给他留下,看看把他现在弄的。”
“哎,我听说,他老婆是看他那两百万被冻结,生怕其他钱也给冻了,才先下手为强,把能转移的都转移了。是不是真的啊?”
……
大师傅们越说越热闹,梁袈言忽然不想再听下去。
也没心思再等开饭。他背上包,悄无声息地出了食堂。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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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第151章
他沿着路走下去,准备从就近的西门离开。
快走到家属大院时,忽然看到前面花圃边上,刚刚打完饭的许立群蹲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赶紧走过去,以为许立群是身体不舒服。
却没想到走到近前才发现,许立群只是不小心打翻了饭缸子,正蹲在那儿看着那碗扣在地上的青椒出神。
那表情也不是难过,也不是心疼,只是茫然地看着,眼神呆滞,似乎还有种解脱感。
梁袈言看了他一会儿,明白过来他是真的不想吃辣椒,所以这下无菜可吃,但也轻松了。
然后很快又发现他脚边的地面有几片剥下来的蛋壳,他嘴里似乎也塞了东西。估计已经咽了一半了,剩下的一半还在嘴里慢慢咀嚼着。
停了个人在他旁边呆看,许立群也毫无所觉,只专心地注视着陆续赶来的蚂蚁爬上他的青椒。
梁袈言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只能脱下书包。
他翻出钱包,现在都手机走天下,钱包里也没放多少现钱。他把五十以上的都拿了出来,有个四百五。
他走过去,一股脑塞进了许立群的手里。
许立群反而受到了惊吓,赫然抬起头。
他眼珠浑浊,像看不清人,面带惊慌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迟疑地憋出声:“你……梁袈言?”
梁袈言轻声说:
“许教授,我现在只有这么多。你先拿着,再去买份饭。”
说着扣紧他的手,让他拿好钱别掉了。
许立群却是认出他后就变了脸色,忿忿地用力抽出手,钱也甩到了地上。
像是生怕再被触碰,他立刻用力用另一只手握住刚才被塞钱的手,鄙夷地上下打量梁袈言,冷笑:
“你怎么在这里?哼,不过一条连学校都呆不下去的流浪狗……我用得着你来可怜?笑话!”
梁袈言看了他一会儿,跟着蹲下来。
他一蹲下来,许立群又谨慎地向后挪开两步,盯着他目光警惕。
“许教授,不然我先送你回去?”
梁袈言想帮他先捡起饭缸子,但许立群比他动作更快,直接一把抄起饭缸,然后以超乎想象的敏捷站了起来。
只是因为他蹲得太久,起身太快,重心不稳身子就有点歪,眼看着要往后仰。
梁袈言赶紧站起来扶住他。
终于稳住身形的许立群避之不及地用手把他赶开:
“走走走,还来劲了!”
梁袈言看看他,只好再次把钱递过去:
“许教授,那你先拿好这些……”
“哈,我支付宝里两百多万在那儿存着缺你这点钱?”许立群蔑视地瞥了眼他手上。
在食堂里还言行迟缓,见了他倒一下精气神全有了,跟打了鸡血一样情绪激动,语速越来越快:
“你也不看看,我许立群多少年前就在B大当教授了。多少外面单位请我去讲座开班写书啊呀这这那那的给我塞钱我都没去。不屑,知道吗?现在轮得到你?嘁!你是什么东西别人不知道我清楚得很!你当初那东古语还是跟我学的,哼,现在人五人六的还可怜起我来了?妈了个XX,真能把自己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