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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渝

作者:孙黯 时间:2020-11-06 22:05:32 标签:美食 青梅竹马 双向暗恋

  电影正好开始。
  旁边的小孩兴奋地蹦跳,被父母连连嘘着声按在了座位上。
  双方默契的没有任何表示。
  黑暗之中,康崇搭在扶手上的手动了两下,收拢攥紧又克制地放松。
  片头字幕出来,景允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隔不多久,又舔了舔。
  他寻思着,早知道买点儿冷饮。
  电影观感一般,勉强符合期待,不难看也不惊喜,景允能说出那么一两个喜欢的镜头,估计今晚睡完一觉也会忘得干干净净。
  康崇边下楼梯边用手机刷豆瓣给电影打分,顺便浏览几条最新评论,果然褒贬不一。他把他觉得准确和中肯的念给景允,说:“还行吧,爆米花片,要求别那么高。”
  扶梯上有两个和他们看同一场的小姑娘也在热烈讨论,景允只听了一耳朵,转头就提醒他留神脚下。
  其中一个小姑娘忽然扭过来看他,看他的头发,面孔,在康崇腰间扶了一把又迅速抽离的手臂。
  景允注意到了,但不太想和她们对上目光。康崇也注意到了,他歪着头想想,强行把景允的手拉回来,半推半就地抱着自己。
  景允都被他气笑了,不知道气在哪儿,更不知道笑什么,他尽可能回避和忽略着他人的注目,说:“有病啊你。”
  可他说话声音太柔,比风还轻,实在听不出责怪或揶揄的味道,康崇也笑,眼睛半眯着,下巴微微扬起来,一个介于认真和戏谑之间、让人怎么解读都行的微妙语调,“你最近跟我不亲了。”
  出了影院,空调的魔法失去效用,郁热的晚风将人包裹,景允摁死一只正趴在他胳膊肘上吸血的蚊子,搓捻搓捻指尖。
  “你还想怎么亲?”
  康崇低头点烟,闻声含着烟蒂、抬起眼帘看他,嘴角使坏地上翘,吐字模糊:“碰一碰还是用舌头?”
  景允觑他一眼,转身去路边便利店买了根冰棍。
  路灯的光晕是微醺的黄。俩人并排站在道牙子上,一个叼着烟,一个咬着冰。
  康崇晃晃肩膀,朝景允挪近几寸,假装正经地刷了会儿朋友圈,嘴里裹着白雾嘟囔:“哎,橘子跟她那对象还没分呢?”
  “是啊,姓什么来着,付?”
  “你上次不是见了?”
  “这没记清。”景允把啃下来的冰块放在舌头上,等它融化:“我就知道那男的不行。”
  “巧了。跟我一个感觉。”康崇抖落烟灰,振振有词:“小姑娘懂什么,只有男人知道什么样的男人不靠谱。”
  “反正不会长久。”
  “赌五毛下个月分手。”
  “康崇你缺不缺德啊。”
  “分了不好吗,那男的一看就久经沙场,备胎无数,我们橘子只是其中之一。”
  “橘子太好骗了。”景允吃完了冰,学康崇的样子,衔着湿漉漉的木棍:“对她好点儿她就信,说她多少遍了,听不进去。”
  “跟咱俩一块儿混这么些年也没长脑子。”康崇耸了耸肩:“……也没长胸。”
  景允嗤得一笑:“你完了,我明天就把这话原封不动转告给她。”
  “你完了,我不会让你活到明天。”
  景允拿木棍丢他。
  “回家。”
  到家他又洗了个澡,水很热,洗得身上发红,吹干头发,搬一把椅子去阳台上看书,德博拉·利维的《游泳回家》。看了十页就精神涣散,回卧室里躺在了床上。
  楼上有家小孩练琴,年初刚开始学,到年中已经能弹奏一些旋律简单的曲子,琴声隐隐约约,时常充当景允夜间休憩时段的背景音乐。她今天弹的是《童年》,“黑板上老师的粉笔”每次弹到这里都要停顿一下,卡壳或失误,然后接上,“还在拼命叽叽喳喳写个不停”,如此重复七八遍,直到通顺连贯。
  景允舒展在六月的夜色和风里,像一株缓慢生长的植物,闭上眼睛跟着应和。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太阳总下到山的那一边
  没有人能够告诉我
  山里面有没有住着神仙”
  他懒懒翻了个身,脸埋进枕头里,身体像落水般下沉,厮磨间卷入某种旖旎的幻想,似梦非梦,他也不想醒来。
  碰一碰还是用舌头?哪种他都想试。


第5章
  陈蜜柑出差回来,给景允和康崇带了伴手礼,芝心三色薯。沾满糖霜的面包撕裂开来像云朵一样柔软,中心嵌着半凝固的芝士,咀嚼时两种不同密度的口感交织在一起,甜得恰到好处,不觉得腻。
  她说这是上飞机前在某家网红名店门口排了整整一个半小时队才买到的,时间紧迫,她从师傅手中一把夺过包好的礼盒直奔机场,甚至穿着那双曾让她崴脚崴得颜面无存的高跟鞋在安检口表演百米冲刺,光荣打破小学至今的短跑记录。生活使人健步如飞。
  “辛苦,辛苦。”景允郑重地说:“为了报答你,我一定把这些热量全部贴到肉上。”
  他拿了一个薯包,刚想下嘴,康崇非要从他手中咬一大口,吞掉几乎一半。问他什么不自己动手,曰:“别人手里抢来的永远比自己手里的好吃。”
  景允从桌子底下抬脚踩他,他端着一盏小青柑边喝边躲,弄得桌椅摇晃,杯盘狼藉。等闹够了,景允又把剩下一口也喂给他,手背和曲起的指节蹭掉粘在他嘴角的屑。
  自然而然,条件反射似的。
  陈蜜柑捏着点心,冷眼旁观这对竹马,不屑地哼:“幼稚。”
  小青柑茶微苦,后味涩,像季节没到尚未成熟的果实,酸得康崇皱了皱眉。
  他伸展开搭在沙发靠背顶端的手臂,扳正视线的轨道,勒令它从景允乱发参差的脑后笔直越过,不去深究对方的表情和泛红的耳朵,招来远处茶餐厅的侍者:“麻烦给这位小姐再来一笼虾饺堵她的嘴。”
  侍者抱着菜单忍笑而去。
  在嘴被堵住之前,陈蜜柑抓紧机会问他:“哥,你知道小允为啥剃度不?”
  景允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面瓜德行,讷讷地摆着手,示意事已至此,不必再提。康崇则叹了口气,笑得隐晦敷衍,不愿多做解释,干脆将错通通揽到自己身上:“我嘴贱呗。”
  “你说啥了?”
  “我说……算了。”他欲言又止:“反正是我不对。”
  虾饺送来了,一笼四个。这家餐厅不单口味正宗,卖相精致,每个褶儿都捏得不含糊,仿佛连室内的灯光布置都有讲究,能呈现出食物最完美的模样。
  陈蜜柑女士忍不住与之合影留念,庆幸今天的朋友圈内容终于不是卖惨,吃第一个的时候,她先用齿尖磨破虾饺半透明的薄皮,吮吸里头流出来的汤汁,滚烫,浓郁,肉馅儿去过腥气,口感微甜弹牙,吃第二个的时候直接一口吞了,沉醉不已地道:“你还别说,我们小允自己剪得蛮有性格,比以前长发多些味道。”
  景允总算有所回应:“什么味道?”
  “难说。”她舔舔油润的嘴唇,筷子都不用了,流沙包上手抓,在两位发小面前毫不顾忌个人形象地吃喝,抖腿,骂脏话,响亮地嘬手指,得空还要指点江山:“你给我的感觉就是,跟外面那些满大街跑的野男人有了本质上的区别,你——”
  她停下来打了个嗝。
  “你看上去和他们不太一样。”
  景允半天没说话。
  过了好久,久到康崇都想救场了,他才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悠悠地说:“我以为剪短了才是和他们一样呢。”
  时至今日,康崇依然有些抗拒回忆那天发生的事情。
  他有选择的、间歇性的遗忘,笃定和服从长久以来共同生活的惯性,误认为他们的关系仍可如从前一般纯洁,然后在某些别有深意的时刻,毫无防备地回想起来,难以面对种种细节微妙的偏差,循环往复这个过程,害他身陷怪圈,无法释怀,也得不出有力到足够说服自己的答案。
  他忘不了。五月的最后一天,小病初愈的景允午睡醒来,光着身子坐在床上摸索衣物的模样。那腰是窄的,脖颈颀长,因为发烧嫌热,衣服全都脱了,全身仅围一条薄被,皮肤光洁发亮,白得慑人,发尾是及腰的一缕,被他随手一挽,披在左边肩上。
  他没戴眼镜,神色惺忪,懒懒地打个哈欠,这才如梦初醒,察觉这房间里有个外人,或也根本不是——康崇哪是外人。
  他说,你来了啊。康崇说嗯,我带你去医院。
  烧已经退了呀。
  药还得吃。
  好吧。
  听话。
  他乖乖的,一个劲儿点头,擦掉眼角的泪,伸手抓挠胸口,指甲刮出两道红印。
  他不知道康崇脸色变了,费了多大力气才把视线移开,转过身背对他,拉开卧室窗帘,又回到床边,半蹲下来,仰着头对他说,我在外面等你?
  他的小腿抵着康崇的衬衫衣襟,解开的纽扣里面是搏动的胸膛。他的脚趾猛烈卷缩,正如对方骤然紧绷的下颚。
  阳光直刺脊背,刹那比永远还长。日渐盛大的蝉鸣声中,他们清楚地感知到变故,但别无他法。


第6章
  至于景允是什么时候察觉自己和其他男人“不太一样”的,他不记得了。
  十几年前的怦然心动,发生就发生了,没有区分明确的欢喜或忧愁,感触委实浅淡,便和其他不足挂齿的琐屑混为一谈,包裹在糖浆般糊涂又甜腻的青春期里,只道是“平常”,到不了刻骨铭心的地步。
  他不觉得“特殊”,也没有过彷徨,安稳过渡,一切顺理成章。于他而言,某年某月喜欢上谁,性别,理由,像阴晴雨雪四季更迭,是自然规律,世间有则有,存在即合理,不必深究为何。
  所以他没问自己,也没问康崇。
  六月中旬,飒城进入一年之中气温最高的时段,阳光像把咄咄逼人的刀,在永远睁不开的眼皮上剐。天蓝,树绿,色彩浓烈,对比嚣张。云逃得一丝不剩,雨水也吝啬稀薄,偶尔施舍几滴,立即就被烙铁似的地面蒸发干净。
  景允早上起床,跟景越冬一起边吃馄饨边看天气预报,主持人说未来一周每天都在三十五度以上。爷俩异口同声地叹气,互相传递醋瓶,间或搅拌勺子,吹了吹漂着蛋花、紫菜和香油浮泡的热汤。
  馄饨是阮妍亲手包的,形状和外面卖的不太一样,个头偏小,恰好一口吞掉。馅料填得饱满,微微透出薄而爽滑的面皮,精瘦肉,香菇碎,里面放了虾米提鲜,口味特意调得稍甜,符合家人的喜好。汤底用鸡骨架熬足四个小时,撇去表层多余的油脂,色泽鲜亮澄澈,浓香扑鼻,这样的天气喝得冒汗也不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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