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死方休
林言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门此时却被猛地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大概五十来岁的男人直奔陆含谦病床前,开口便非常关切地问:
“陆总!您这是怎么回事儿?哎呀,这普通的病房怎么也住得,您也不让人通知我给您安排间套房!”
值班医生愣在原地,看着男人:“......院长?”
院长瞪他:“还愣在这儿干什么,给陆总换个套房去!”
“......不是,”医生茫然道:“这位病人他没有亲属来,还有几个单子要签字来着......”
“陆先生那么忙,哪儿有功夫来给你签字!”
院长道:“有什么不好签字的,我来给陆总安排!”
医生愣愣地“哦”了声,回办公室取单子去了。
林言还留在病房里,陆含谦看着他,道:“......你也看到了,我确实不需要人照顾。李楠也待会儿就来了。”
林言没说话,陆含谦已经煎熬到了极致。他微微收紧了手指,干脆一鼓作气,直接道:
“你走吧。”
“我们早就没关系了。”
陆含谦说:“之前你不清醒,我照顾你一段时间,是替我们家给你还债,当然这肯定不够还清......但你不要以为我还喜欢你,我对你已经没感情了,也、也不需要你可怜我。”
“......”
林言点点头,走到床头柜前:“好,那我走了。”
陆含谦一直梗着头,竭力不要让自己去侧目看林言收拾东西的样子。
“......你要去哪儿?”
但当林言快要出门的时候,陆含谦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你要去找北京的那些人吗?”
林言不答,转过身来看着陆含谦。
“......你先不要去。”
陆含谦说:“我不是想阻止你告我们家,是现在外面很危险。”
院长刚才看情势不对就已经退出去了,陆含谦说话便毫无顾忌。
“你刚做了手术,排异期还没完全过去,最好在家多休息观察。”
陆含谦微顿,道:“......而且,我们家那个老畜牲,也在盯着你。他要是知道你恢复了,你......”
“我知道了。”
陆含谦看着他,片刻后低笑了一下,有些讪讪的:
“当然,这都是我的想法。你要怎么做,还是你自己决定......毕竟,我们现在也没关系了。”
林言不知道说什么好,便不吭声。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惜命一点。”
陆含谦轻声说:“你的心脏,是只能换一次的。我以后也不能跟着你了,要是出什么事,你自己得照顾好自己。”
林言道:“知道了。”
陆含谦便点点头,也不再说话。
他看着他走出去,带上房门,足音越来越远。
但林言其实只是去了楼上的一间病房,没有和陆含谦在同一个楼层住院而已。
他虽然醒的比陆含谦早,伤得比陆含谦轻,但终归也是刚刚做完手术出院,就遭受车祸事故的人。
林言脱掉鞋子,疲惫地躺到病床上。
袜口两只黑白的小熊猫蹭着他的脚踝,令林言觉得有些痒痒的。
他伸手摸了摸,拽了下来。
林言低头端详片刻,却也没有扔掉。他耐心地叠好,和其余几双不同颜色的一起放到了床头。
静了片刻后,林言还是忍不住掏出手机,搜索了一下:“轻度脑震荡严重吗……”
而于此同时,陆含谦在楼下正在听李楠给他打电话。
他原以为是汇报这次车祸的调查结果,对方的来头是什么,然而李楠却说:
“老板 ,之前您让我调查的那位女明星,我查到了一些......比较令人意外的资料。”
第六十一章
(上)
“您现在说话方便吗?”
李楠环顾四周, 颇有些犹豫道:“......这件事, 或许和林律师有些关系。”
“......林言?”
陆含谦一顿,车祸的后遗症令他有些轻微头痛,加上刚才林言突如其来的清醒与离开, 接二连三的冲击使他现在他还没缓过劲儿来。
“你现在在哪儿。”
陆含谦当机立断道:“我在省人民医院,你过来说。对外不要提关于林言的一个字。”
李楠答了声好,挂机前, 他非常迟疑地问陆含谦道:
“老板, 我觉得这件事对您来讲,或许比较......难以接受。您确定要现在知道么?”
“......”
陆含谦果不其然微微沉默了一下。他想, 他连林言要离开他都可以接受了,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呢?
“......是关于什么的。”
半晌,陆含谦缓声问:“林言身体方面的么?他是不是又生了什么病瞒着我......”
李楠简直苦笑:“老板,您到现在还在关心林律师, 但您知不知道, 或许他从头到尾, 都是在骗你的。”
“邮件的事我已经不想提了——”
“不是的。”
然而李楠说:“那位女士, 您让我查的女演员,她姓顾, 1989至1993年期间在巴黎读音乐, 有过一个孩子。”
“所以呢?”
陆含谦反问,“你该不会觉得林言的出生年月和她对得上, 名字里又带一个顾字, 就觉得他们有什么关系吧?”
陆含谦似乎对这个问题格外敏感。
李楠只起了个话头, 他便像被针扎了一样立刻出言反对。仿佛在李楠说出口之前,陆含谦就已经有某种心理直觉,但他又过于软弱,对这块结在他最柔软的心口上的幻梦,根本没有勇气触碰。
李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陆含谦就接着道:
“拿这种巧合当证据,李楠,这就是你的工作能力?你要是不想干了趁早说,我换人。”
“我有证据。”
然而李楠说。
他鼓起勇气,声音非常稳地道:“林律师根本不是湖北人。湖北的所有市区都没有他的出生记录,他是之后才搬过去的......他的家庭,名字,资料,全部都是假的,只有姓氏是真的,而那位女演员的先生,就是姓林!”
听筒里一下很安静。
陆含谦没有说话,听筒里只有他一下下的呼吸声。
陆含谦心跳如鼓,半晌,他说:“......李楠。”
“我过来给您看详细资料。”
李楠低声说:“老板,您不要太难过。”
“林言已经和我分手了,我不想再知道这些了——”
“您应该叫他林见誉。”
然而李楠道:“林顾言,是他妈妈去世之后,才改的。四岁之前,林律师的名字,是林见誉。”
“......”
“他从出现在您面前,就是一场阴谋,林律师这个人......心真的非常深。他就是为了利用您才准备的这一切,而这些东西,他从二十年前就开始伏笔了!”
在陆含谦死寂一般的沉默中,李楠突然有些不忍再说下去。
“......原来他叫林见誉啊。”
然而良久之后,陆含谦极轻说。
他笑了一下:“没有林顾言的这个名字好听。”
“老板......”
“你过来吧。”
陆含谦如叹息一般道:“我想知道多一点关于他的事情。他的生日是对的么......我去年还给他送了生日礼物。”
人在巨大的精神打击下,是一时半会儿感受不到太大的惊讶的。大脑会自动开启一种自我保护模式,使人的反应变得迟钝,停滞。
更何况陆含谦在林言这里受到的惊愕与意外已经太多,现在仿佛发生什么,他都可以接受了。
在等待李楠的这段时间中,陆含谦从手机里调出了一张时间非常久远的照片。
那还是他和林言刚认识时,趁林言不注意拍的。
他们当时一起去北欧旅游,住在一家临海的度假别墅。
二楼房间的落地窗正好对着非常漂亮的海景。
早上起来,陆含谦去刷牙了,林言还在补觉。
等他把早餐端上来的时候,林言恰好刚醒,套了件已经皱巴巴的衬衫坐在床上,面朝碧蓝的大海,背对着陆含谦,消瘦单薄的背影,仿佛有说不出的心事重重。
他的脖子上还带着青色的吻痕,是陆含谦咬的太重,看起来就像某种被捕捉后留下的伤疤。
当时陆含谦看着这么幅景象,觉得又好看,又有点落寞,似乎林言正待在一个和他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进不去,林言走不出来。
鬼使神差地,他就悄悄将林言这一个背影拍了下来。
存在最隐蔽的文件夹里,一个人的时候看过很多遍。却始终不能想象到林言当时的心境。
现在想想,陆含谦突然觉得,他也许从来都没有被林言考虑过接纳进他的世界。
而林言失忆那段时间,两人之间仅有过的温存,可能是上帝悲悯,给予他的、这个故事落幕前的最后一个彩蛋。
(下)
四楼,陆含谦病房正上方。
林言用谷歌搜索了轻度脑震荡和可能后遗症,越看越烦躁。
没有具体病例和检查结果的盲目询问总是能吓死人。
什么意识障碍,逆行性遗忘,迟发性血肿,听起来陆含谦大概已经没个活头了。大概下一刻就要吸氧做手术,头痛到昏迷,或者变成个没有自理能力的傻子。
他很难说清这种感觉是愧疚还是担忧,只觉得命运真是惹人嫌,自己好不容易和陆含谦撇清关系了,为什么还要让他欠他一个人情。
虽然他尽可以告诉自己,这都是他们家的人做的孽,父债子偿,陆含谦现在做的这些,也远没有还清。
但林言心里就是跨不过去这个坎。
因为一个人,无论他怎么穷凶恶极,他对你的好,就是一份好,你可以选择不接受,但一旦从其中受益了,让林言做出扭头不认的事,他又做不出来。
思来想去,林言简直越想越烦躁,干脆就穿好鞋,准备下楼去跟陆含谦把话说清楚。
然而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却蓦然顿住了——
他从房内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一个人正在和陆含谦谈话,而他们谈论的主题,正是他自己。
“您欠他什么呢?”
李楠道:“无论有没有你出现,他都会找上陆先生——凭一个普通人,老板,要不是你,他现在就已经死在隔离室了!”
陆含谦没说话,李楠就接着讲了下去。
他现在已经为晋野的危机焦头烂额到了极致,偏偏陆含谦却仿佛无动于衷,还有点像要倒向林言那边的趋势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