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死方休
“我以前只以为,喜欢一个人,占有他就已经足够快乐了。其实不是的。”
陆含谦轻声说:“而是如果你能把他逗笑,在他无助的时候保护他,在他危险的时候救助他,让他放下最敏感的心理防备在你怀里睡着......那种感觉,会比强行占有他的喜悦好一万倍。”
比肉体的快活更高级的,是精神的满足。
从前陆含谦最喜欢和林言上//床。
他的身体那样柔软温热,融为一体的时候,看着林言那种略带屈辱又被迫承受的模样,简直让陆含谦心里像长了株小绿芽,酥酥痒痒地挠着他的心房破土而出。
但是后来,林言失智之后,陆含谦只能在他熟睡之后亲亲他的额头,连唇都很少碰。
尽管这样,看着林言安静地躺在他怀里,看宠物视频一直看到睡着,想喝水了想吃东西了,都会先转头在整个房间找陆含谦,然后用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一动不动。
那种安宁的满足感,让陆含谦只碰碰林言的额角,都会像有股温热的电流,缓慢而持久地从心脏流向四肢百骸,产生种真正地,想与眼前人长久温存的欲//望。
......
或许是真的世间自有神明,在全世界范围内看成功率都低得可怜的换心手术,林言竟然没有永远长眠在手术台上。
无数人在把心脏大血管接到体外循环机,刨出自己原先的心脏之后,哪怕放入新的心脏也无法使它跳动起来,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
但林言的身体接受了。
它让新换入的心脏在体内微弱地重新跳了起来,催动出一轮新的善与希望。
陆含谦每天去ICU看林言的时候,都会禁不住反复去注意心电监护仪上的那串波浪线。
——代表着林言还存在于这世间,并且摆脱了心衰的死亡阴影的,生之波浪线。
至此,林言只要恢复神智,撑过了排异反应,就相当于真正获得了新生。
第九天时,医生将林言从ICU转进了普通病房。
陆含谦可以伸手触碰他了。
他像发现了什么新奇而珍贵的宝贝,禁不住地想伸手去碰碰。
他牵着林言的手,柔软的,温热的,脉搏也有跳动,就像握住了一场最绚烂的奇迹。
几天后,林言的意识也渐渐恢复。
陆含谦有一回与他十指相扣时,林言竟然微弱地往里勾了勾。
陆含谦当即惊喜至极,叫了医生来看。
他也更没有想到,做完手术之后,林言在护士来换药的时候竟然轻微地动了动嘴唇。
“......什么?”
陆含谦下意识俯下身,贴过耳朵去听。
护士动作也一顿,刚刚给林言揭开纱布,没敢接着动了。
林言继那天在浴室叫过陆含谦“老公”之后,是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的。
此时他嘴唇微动,陆含谦第一反应是以为他是不是感到疼了,嘴唇在轻微颤抖。
然而直到他凑近了,靠近林言唇边,才听他极低说:“吃藕。”
“......”
林言靠在枕头上,垂眼看着护士掀开纱布,露出来横亘在自己身体上的一条狰狞可怖的疤痕,说出了自离开精神病院之后第一个有自主意识的词:
“丑。”
“......”
陆含谦简直当即愣住了。
“什么东西——”
然而还没等他来的及问出口,让林言再说一遍,林律师就已经蹙了蹙眉,以一种相当理直气壮的口吻,虚弱地嫌弃道:
“.......丑!”
陆含谦眼眶一酸,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他颤抖着牵住了林言的手,立刻小声地笑着哄劝他:
“好的,丑,这伤口缝得太丑了,一点也不好看,我们不喜欢它......等你回头好了,我给你请最好的整形医生,把它弄掉好不好?”
然而林言刚刚醒来,身体还是赢弱的。
他不太听得清陆含谦的话,只知道不住地低声喃喃着,脑海里总是浮现出横亘在自己胸腔上的那条丑陋的疤痕。
大概清醒了短短的两分钟后,林言的呓语很快就再次轻微了下去,渐渐变得听不清了。
他又一次陷入了昏迷,勾着陆含谦的手指也缓缓松了开。
陆含谦却怔怔望着他,没想到林言自主有意识地说出来的第一个字,会是“丑”。
“......你还真是,爱俏啊。”
他哑声失笑,吻了吻林言冰冷的额头。
数日以来,他对外应付搜查,对内担忧照顾林言的疲惫与重压,似乎都随着这个意外稚气的词烟消云散了。
仿佛看着林言还能这么醒来,这么和他虚弱地嫌弃缝针丑,那么陆含谦连日以来承受的所有压力与风险,就都变得值得了。
他坐在病床前,极缓极缓地将脸埋进了林言柔软温热,无知无觉的手心中。
冰凉的咸咸的液体使得林言手心变得有些许的潮湿。
陆含谦背后,是一整扇落地窗,和窗后黄昏时分那轮巨大的橙红落日。犹如一幅框架恢弘的油彩画。
如同此刻才从林言不会再死去的强烈狂喜中反应过来,陆含谦哽咽着,极低地哑声说:
“我早就告诉过你。即便是死神,也不能从我身边把你抢走。”
“林言,我做到了。”
第五十九章
之后的几天, 陆含谦都非常忙碌。
他必须要一边掩藏林言的下落, 使他在医院继续接受专业看护,熬过身体的排异反应期;一边应付晋野的危机。
尽管如此,他还是尽可能地多抽出时间待在医院, 陪着林言,让他情绪保持稳定。
林言的精神不太好, 术后的恢复期里他大多时间都在沉睡,偶尔睁开眼, 陆含谦还不在身边。
一个护工陪着他,是陆含谦专门让人找的,据说非常靠谱——
靠谱到林言有天下午急性排斥反应, 高烧昏迷过去一个多小时都是护士查房才发现的。
林言比普通病人更不会表达自己的感受,需要时时刻刻的注意力都全部集中在他身上, 才能照顾得好。
但不是自己的家人,这一点几乎很难做到。
陆含谦得知林言又进了ICU的时候差点当场给那个护工的公司打电话,让她这辈子都只能失业吃低保。
“你知不知道他有多重要?”
陆含谦简直快要被气懵:“我花了多大的气力才把他留住——他是做过换心手术的病人,他的命,是在活两个人的份,你弄丢了你承担得起吗!?”
护工喏喏不敢言, 当初吩咐的时候,顾兆根本没提需要照顾的人是和陆家有关系的, 怕走漏了风声。
他只说对方非常重要, 让她尽心。
护工就只当是顾少爷新看上的哪个小甜心, 病怏怏的做了手术, 让她去看看。
一看到林言的那个长相,哪怕已经非常虚弱了,仍有种清丽缠绵的意味,闭着眼睛的样子也相当惊心动魄,就更让护工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靠脸吃饭的男狐狸精,呸。
陆含谦不敢再把林言交给别人照顾,每天再晚都要回来陪林言过夜,白天没有大事也不离开。
有时候太累了,为了防止自己睡着,陆含谦就在病房里看会儿电影。
从他们家开始涉足娱乐业时拍过的影片看起,也算感受感受晋野的发展史。
那些影片都非常老了,八几年那会儿中国的电影制作业还很不成熟,特效和拍摄技术水的像大型皮影戏。
然而突然间,在这一众平平无奇的影片中,陆含谦蓦然发现了一个美人。
一部叫做《江月照影》的武侠电影中,有一个非常漂亮的执剑女贼,露脸时间大概只有三四分钟,两句台词。
但当她在镜头下,笑着从笼罩在朗朗明月中屋檐上回过头来,展颜说“我不喜欢你了,不许来追”,简直叫人一眼就丢心落魂。
......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睛和林言一模一样。
陆含谦不知道怎么去形容那种熟悉感,但当他第一眼看见这位女演员的时候,甚至有一种林言是不是男扮女装参演了这部电影的感觉。
那种缠绵的,含情悱恻的,看向任何人都仿佛意犹未尽的眼睛,在此之前陆含谦从未在第二个人身上看到。
他几乎是下意识按了暂停,回过头去看病床上沉睡中的林言,将他们的容貌做比较。
这下陆含谦越看越像,越看越像,干脆直接跳到了片尾,去看这位女演员的名字。
他搜索了她的其他照片,直到引擎页面上弹出一张了她穿现代衣装时的留影,陆含谦才猛然意识到,这就是当初借住在他们家,给了他人生第一个拥抱的漂亮女人。
......为什么,世界上会存在这样相似的两个人?
陆含谦点开百科那一栏,开始浏览这位女演员的生平。
资料看上去没有任何不对。
屏幕上显示她早年走红,后来红颜薄命,不到三十岁就意外去世。演出过的电影,也因为各种原因被禁的七七八八,陆含谦刚才看到的那一部,几乎就是她仅剩的露过正脸的一部。
然而越是看上去正常,陆含谦反倒越是觉得狐疑。
一切都看上去那么凑巧,但谁知道这是无意为之,还是有人故意促使?
他沉默地翻了一会儿那些无关痛痒的信息,然后倒回去,把记录名字和生卒年月的那一栏截屏了下来。
之后一整夜的时间里,陆含谦都在思虑着这件事。
他一面端详着林言的容貌,一面漫漫地回忆他们认识这一年多以来发生的一切。
等到天快亮的时候,陆含谦给林言量了体温,又检查了其他体征指标,然后在他额头上亲了亲,走了出去。
他开车去了郊外,囚禁过林言的那个精神病医院。
晋野的风波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平息,反倒还有些往风云暗涌那方面发展的意思。
陆含谦不得不亲自跑一趟,确保里头的痕迹确实已经处理干净了。
从知道那里都是关着什么人之后,陆含谦对自己家算是有了新的认识。
如果不是实在嫌脏,他更不会拖到现在才去做这桩龌蹉事。
试问,在这世上,有什么会比亲眼调看一遍自己喜欢的人是怎么被折磨到精神失常,再把这份录像亲手抹去更令人觉得憋屈难受呢?
陆含谦一直不想去做这件事,直到今天,才不得不实施。
然而令人感到极其意外的是,当他到了那里,却被告知关于林言在隔离室接受“治疗”的那一段监控,已经因为机器原因丢失了。
陆含谦觉得不可思议:“丢了?”
对方点头哈腰地道着歉:“真的不好意思陆少爷,我们这儿机器老化,时常有故障发生......”
陆含谦不善罢甘休,让李楠叫专业人员来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