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死方休
“儿子。”
陆母带着哭腔道:“你来看看妈妈。”
陆含谦用肩膀夹住手机,一面就着翻开的文件签字,一面漠然说:“没空,忙着呢。”
“妈妈可能生病了。”
陆母道:“我总是感觉很难受,但是医生不肯告诉我哪里有问题。”
“你要不去精神科看看?”
陆含谦戏谑道:“指不定人家给你开点药,一下就药到病除了。”
“......你是妈妈的希望。”
陆母老生常谈,泫然欲泣说:“你一定要站在妈妈这边......等以后你爸爸不在了,陆家的钱,都是咱们的。”
陆含谦:“.........”
陆含谦突然有点怀疑陆太太对陆北征对自己的感情,是不是有点不太正确的认识。
“我不知道是哪里病了。但如果要做手术,你会给妈妈治的,对么?”
陆母道:“你都给那个律师找到器脏源做换心手术,妈妈总比一个痴子强吧......”
“你需要找?”
陆含谦冷笑:“我还以为你如果一有什么性命之忧,就会不管不顾地要我做配型给你换呢。”
他想起来李楠报告的结果,当初使得林言母亲精神失常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陆母。
难怪当初她见到林言第一眼,会失魂丧魄吓成那个样子,陆含谦当时竟然都没有多一个心思去查一查。
但是他冷嘲热讽的话说出口,陆太太竟然罕见地沉默了。
“......不要你做配型。”
陆太太有些吞吐地道:“儿子,妈妈不要你来医院,你不要来了......答应妈妈,万一以后有什么事,也不要这么做,好么?”
她像绞尽脑汁地寻找着什么借口,好将这一点圆下去。
陆母结结巴巴地接着说道:“妈妈......妈妈爱你,妈妈舍不得的。”
这场对话已经持续了足够长的时间,令陆含谦几乎没有什么耐心再继续下去。
恰巧李楠也急匆匆敲门走了进来,看神色似乎有点着急,他就直接打断了念话本台词似的陆太太:“行了,我还有事,就到这儿吧。”
要说陆太太会因为爱他而舍不得叫他去做配型,陆含谦是完全不信的。
这疯女人心里又有什么弯弯道道,他也懒得去猜。只觉得自己这家庭也真算奇葩,父母和子女都属人间罕有。
“怎么?”
陆含谦摁掉电话,将手机放到一边,朝李楠看过去:“什么事叫你这么个脸色?”
李楠的神态很奇怪,他跟着陆含谦这么久,也算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但像这样一句话不说,就僵硬地把资料往陆含谦手里塞的情况,以前从未有过。
陆含谦下意识翻开档案袋:“没事,说说吧,发现到什么了。镇定点——”
然而他话音还未落地,当看到文件夹里第一页贴着的照片时,陆含谦就微微有点顿住了。
他静了一下,不自禁将文件夹拿近了一些,仔细翻看:“......这是谁?”
照片上的女人并不出众,是那种比较清丽干净型的,但陆含谦看着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陈曦。”
李楠嗫嚅着,咽了口口水,极小声地说:“二十年前,林律母亲的经纪人。”
李楠嗫嚅着,咽了口口水,极小声地说:“二十年前,林律母亲的经纪人。”
之前陆含谦让他再往深入查,李楠遇到了很多瓶颈。
顾顾的存在被抹杀得太干净了,曾经煊赫一时的一位女演员,二十年后竟然几乎无人提起。摆明了是有人要故意让她消匿在众人的视线中。
李楠查不下去,就东摸西撞地从她周围的人入手,但查着查着,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接触到了一些足够叫他丢饭碗的事。
李楠不敢再深入了。
“当时先生和太太结婚没多久,林律母亲就签到了咱们公司名下。先生对她一见钟情。”
李楠道。
二十年前,陆北征还是有名的花花公子,风流儒雅,出身名门,许多女人都对他抱有遐思。
他曾经确实喜欢过陆太太一段时间,甚至喜欢到决定和她结婚的地步。
但是男人的脾性大多都是得到了就不惦记了,结婚后没过多久,陆北征就厌弃了这个一心只想嫁入豪门,却身无长技的女人。
他喜欢上了自己公司新来的漂亮女艺人,对方名字也很好听,顾顾。
可是这位女艺人对陆北征毫无兴趣,更爱追求浪漫。陆北征已有家室也让她望而却步。
陆北征为了她疯狂地想要离婚,甚至开出给陆太太晋野百分之四的股份条件,只想恢复自由再去追求心爱。
然而陆太太小门小户长大,好不容易才挖空心思抱上陆北征的大腿,怎么可能就轻易答应离婚。
但就在陆家闹的鸡飞狗跳的时候,顾顾为了摆脱这一荒诞可笑的漩涡,偷偷串通着经纪人跑了。
她去了法国,开始学音乐,并且在那里认识了林言的父亲。两人迅速坠入爱河,度过了幸福圆满的三年。
可是与顾顾的美好生活截然不同的是,帮助她溜走的经纪人倒了大霉。
陈曦说到底是晋野的员工,人又在澜城,陆北征让她盯着顾顾,她却因为善良帮顾顾暗度陈仓跑了。
陆北征简直暴怒,他这边还为了离婚闹得焦头烂额,那边自己人竟然反水背叛了他。
于是在一次醉酒之后,他痴迷着陈曦和顾顾久处后带着的那种相似的气息,让陆含谦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陆含谦其实是陈曦曾经奋力保护过林言母亲的证明。
如果陈曦没有那么做,林言或许根本不会出生;
而同样的,自然陈曦也不会受到伤害,让陆含谦来到人间。
从二十年前起,陆含谦就和林言像一条丝带的两端,无论怎么纠葛缠绕,注定要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下)
“我几乎可以确定,陈曦诞下的那个死婴的父亲,就是先生。”
李楠道:“可我觉得太太应当也知道这件事......毕竟,这么多年,呃......”
李楠绞尽脑汁地组织着措辞,想怎么把意思说清楚又不会惹到陆含谦。
“这么多年,老畜生有过那么多外室,但没一个能把孩子生下来的。这不是很明显么。”
陆含谦却十分自然而然地接话:“疯女人的手段我知道。她和老畜生倒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直到这一步,都还算是在李楠的可接受范围内的。
出问题的是在当李楠寻到当初陈曦呆过的乡下——她在那里待产并且分娩过,并且找到了当时在的护士时,事态简直就是直转而下。
那个护士大概整整二十年都在为这桩事担惊受怕,所以当李楠提到陆含谦,叫他“陆总”时,护士误以为这是在指陆北征,瞬间魂飞魄散,一骨碌全坦白出来:
“我不知道那是陆总的太太......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是太太说很想要一个男孩,我就把孩子给她了!我以为就是寻常人家,我要知道是陆总的太太,我怎么敢啊!”
这种根本没有营业执照的小黑诊所,背地里还做着贩卖人口的交易。
当时陈曦孤身一人,大着肚子到这里来等待接产,医生护士却寻思着在她身上做生意。
陆太太是盯紧了她跟过来的,假装成想要一个男孩的普通女人,指定要陈曦的孩子,愿意出高价买。
——这样确实是最聪明最安全的选择。
对陆家来讲,即便以后做亲子鉴定,陆含谦也百分百地和陆北征有血缘关系。
根本没有人会想到让陆太太和陆含谦验。
她掐死了自己的女儿,把早就准备好的陆含谦换成自己的孩子,从此坐稳了陆太太的位置,高枕无忧。
“也有可能是太太把孩子带走之后亲自掐死了......”
李楠简直胆战心惊,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因为知道得太多被陆含谦就地弄死了:“毕竟太太已经有您了,她买孩子也没什么用啊......”
陆含谦没吭声。
如果说李楠只是有毫无根据地猜测的话,那么他则是有某种血缘的直觉。
“......她来过我们家做花匠。”
长久的沉默后,陆含谦摩挲着陈曦的照片,极低地哑声说。
他永远记得那天他晚归时,陈曦脸上忧虑挂念到极致的表情。
那时候陆含谦还不能完全读懂其中的全部含义。只觉得有种隐约的酸甜滋味,像一个一直很期待得到关注的小孩,终于被给予了一点点目光。
“你在干什么?”
有时候陈曦在花园里打理花草,陆含谦就不由自主凑到一旁看。
陈曦温和地注视着他,眼睛里非常柔软,带着某种陆含谦从未见过却很喜欢的东西,温柔说:
“修理杂枝。”
“花也需要修理杂枝吗?”
“是,每一支都需要。”
“噢——”
陆含谦偏头,拉长了声调,问:“那你要在我们家待很久吗?”
陈曦一顿,抬起头望着他:“您希望我待在这里吗?”
陆含谦已经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当初陈曦为了能留在陆家一段时间,是费了非常大的心思与陆太太交易,才留下的。
而她作为花匠,一心想要照顾的也并非后花园里的那些玫瑰蔷薇,而是陆含谦。
“她现在在哪儿......?”
陆含谦捏着档案的手指不由自主微微收紧,薄薄的纸张被他捏得皱了起来。
他的语调也有些不稳,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哑声说:
“......去做一次我和疯女人的DNA鉴定,隐蔽点,别让人知道。”
李楠神色复杂,应了一声。
陆含谦却仿佛有某种直觉,在做出结果之前,他心里就有了答案。
陆太太血型和他是没问题的,但要求更高的白细胞表面抗原在非亲属情况下就不一定了。难怪刚才闲聊似的谈话中,陆太太对配型似乎格外敏感。
“我出去一趟。”
陆含谦放下档案,收进抽屉里,锁好了,抓起大衣走出去。
“陈曦现在在郊外的那家精神病院。”
李楠跟在他身后道:“就是林律师之前待过的那个......”
“知道了。”
他一路开着车过去。
奇异的是,陆含谦似乎并没有太紧张或焦躁失态的感觉,越靠近,他甚至还越感觉到一种平静。
仿佛一个盘桓在心头多年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答,他想去看一看陈曦,如果她真的是他亲生母亲的话,那么他就也拥有了一个会永远无条件爱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