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死方休
但是林言却只是月白色的衬衫和钮钉短靴,看着寡淡随性,其实仔细端详他的眉眼,会发现其中带着点凌厉的意味,有种不太好接近的感觉。
他的言行里并没有怎么表现出来,但那种疏离清冷的气质是很难掩藏的。
男人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钢琴师身上,会有这种锋利扎人的棱角。
他把林言送到住宿的酒店,然后冲他摆摆手:“晚上见啦林先生!”
林言拉着推杆箱,笑了一下,然后跟着酒店门童,走进了电梯里。
与此同时,巴黎的另一边。
“晚上的宴会去吗?”
戴森捧着酒杯走进来,往床头柜上的空杯里倒了一些,然后弯腰往床上凑了凑:“十二点了,陆,醒醒,该上班了。”
然而陆含谦埋在被子里,枕头边还压着平板和一小堆合同资料,戴森一靠近,他就立马把这个鬼佬的脸往外头推。
“不去不去,滚滚滚。”
“是沃尔先生邀请的。”
戴森随手拿起一份资料,见上面都划了标记注释,大抵陆含谦是真的处理公事一直处理到半夜,最后困的不行倒在床上睡着了。
“你不是把他看作很重要的合作伙伴吗?”
戴森接着道:“这是一个建立关系的好机会。”
“这些吃吃喝喝的宴会有什么好去的。”
陆含谦挣扎半晌,还是咬牙从床上爬起来,然后痴呆了几秒,打了个巨大的哈欠。
“陆,我还等着你帮我打开中国市场呢,我的企业,我的身家,全赌上去了,你的责任重大......”
陆含谦去洗手间刷牙,戴森就跟在他身后,啰里八嗦地念叨着:“你有很多很多的钱,但是我没有。作为朋友,我曾经奋不顾身地帮助过你......”
一年前,陆家火灾,陆北征和陆太太经抢救无效死亡,陆含谦幸存。
同时,林言的检举材料也送到了北京,晋野遭到彻查,陆家庄园被收押。
陆含谦作为仅剩的一个案件相关人员,在看守所待了一段时间。
但是在此期间,他见到了一个人。
权力的纠葛纷繁复杂,无数人为了更上一阶不择手段。
陆含谦作为陆家的独子,纵使陆北征不在了,他也是无数人想要保下来好好拉拢的对象。
——或者说,正是因为陆北征不在了,陆含谦才更令人想要保全争取。
对方和陆含谦谈了一笔交易。
他会尽最大努力让陆含谦平安,并且控制事态,保全陆家在澜城的地位。
可以说,这件事之后,陆家不会因此受到丝毫影响,陆含谦还将从“陆少爷”变成“陆先生”。
唯一的条件,就是陆含谦要加入他的派系,他想与陆含谦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
“你的父亲已经过世了。”
那人说:“你根本不必担心他会反咬你一口,那些事情,本来也和你没有关系,不是么?”
陆含谦权衡思考后,答应下来。然后在结案的第十六天,就串通戴森卷着钱跑了。
“我不想像陆北征那样过一辈子。”
在和那人通的最后一次电话中,陆含谦说:“我也不想成为权力博弈中的殉葬者,你会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的,再见!”
那时,整个澜城都在他脚下。
灯火通明的街道;霓虹灯闪烁的雲都;林言曾经呆过的、不太起眼的事务所;他扮熊比熊陪林言一起度过几个黄昏的公园;还挂着他和林言红线的井禅寺,都在迅速地离他远去。
电话里,对方气急怒道:“你不要想再回中国!”
“不回就不回,我还稀罕上你了?”
陆含谦看着这座承载着关于林言的无数记忆的城市,闭了闭眼,一笑,把电话挂掉了。
亨伯特趴在他身边,陆含谦在它背上摸了一把,亨伯特微微呜咽,陆含谦却笑着说:
“行了,咱们找他去。他在哪儿,哪里就是我要守护的王国,没什么好不舍得的。”
此后,陆含谦开始以巴黎为据点,帮助戴森开拓中国市场,同时打探林言的下落。
但是他只知道林言离开了北京,人也不在澜城,似乎没有再做律师了,其他的再无音讯。
唯一值得可喜可贺的是,陆含谦由于相当了解中国市场,并且也很清楚特权阶级里权术的那一套,他和戴森新成立的公司发展得非常好。
戴森时常觉得奇怪,问陆含谦,你已经有那么多钱了,为什么还要这么拼尽全力地进行新的冒险?
陆含谦懒洋洋地敷衍他,有时候回答:“因为我欠了人很多很多钱,这么点还不太够还”;
有时回答:“这是老子在存老婆本。”
直到那天晚上,当林言穿着礼服在月光下走向庭院中央的黑色钢琴,陆含谦突然“唰”地从二楼房间里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面前还摆着这次会面的洽谈资料,沃尔先生坐在他的对面,那一瞬间,陆含谦却仿佛觉得自己重新回到了三年前。
他压抑不住地颤抖,推开座椅,走到窗户前,静静地看着林言的背影。
沃尔觉得有些莫名,也跟着靠近窗户,随陆含谦朝林言看过去。
“......啊,我们这次的钢琴师,非常的优雅。”
沃尔笑着说:“只不过听阿麦克说,人有些凶。”
只有戴森察觉出陆含谦的失态,不由问他:“怎么了,陆?”
陆含谦额头抵在窗玻璃上,眼睛里是一种形容不出的神色。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良久后才轻声答:
“我的债主,找到了。”
第六十九章
林言到了巴黎之后,发生了一系列看似巧合,实则很令人怀疑的事情。
先是原本说定的演出,邀请方临时又问他能不能多呆几天;
多呆也就罢了,白天林言宅在酒店里自己玩,沃尔却打电话来问他想不想在巴黎转一转,可以派司机带他去巴黎圣母院;
林言礼貌拒绝后,沃尔再次借口酒店饮食不好,在巴黎最好的中餐厅订了位置,向林言发出邀请。
林言有点烦了。
演奏钢琴原本也只是他的一个兴趣,这一年来,他在世界各地一边接着私人演奏,一边旅行。演奏费只是次要的,他只是想与多一些的人交流,以免自己在长久的独处中,变成社交障碍。
因此,他赴了沃尔的约后,却没有直接去那个指定的座位,而是相当有经验地去了斜对面的小平层。
一般来讲,如果想要不露面地观察对方,那里就是最好的位置。
林言根据自己的座位号大致推估了一下,在小平层靠右的第三个房间门上敲了敲。
屋里似乎有两个人正在闲聊,其中一个过来开门了,他看到林言后明显一顿,神色不太自然地道:“噢——上帝。”
林言朝房间里看过去:“沃尔先生在吗,我想我需要和他谈一谈——”
然后他就看见了站在戴森稍后位置一点的陆含谦。
事后陆含谦回想过很多次,觉得自己会暴露,全部责任都在反应过于耿直的蠢货戴森身上。
那个时候,陆含谦甚至连要不要继续探听林言的行踪都没有想好,他一度非常犹豫地觉得,既然现在林言过的很好,那么就再不需要他的保护了。
就这么短暂地在巴黎相逢,然后再各自前往他方,将彼此放归于人海之中,会不会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林言这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陆含谦完全没有一丝心理准备,他觉得当时自己的表现一定蠢透了。
因为他说:
“好巧啊,林言,你也在这里。”
......
那一顿饭,陆含谦简直吃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戴森抱着一种不知死的好奇心点了很多川菜,陆含谦丢魂落魄,吃饭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直到戴森以一种非常复杂的面部表情看着他,试探着问:“陆,你还好吗?”
陆含谦才回过神来,怔怔道:“啊?”
“你刚才吃了好大两个辣椒。”
“......”
陆含谦瞬间感受到口腔和胃里传来一股非常火爆的辣热,疯狂咳嗽起来。
林言递给他一杯水,陆含谦立刻吞了,但还是被辣得流下悲伤的泪水:
“好辣......”
林言有点想笑,但忍住了,又给他倒了一杯,陆含谦拿杯子的手都是颤抖的。
之后陆含谦都没有怎么再吃东西,奄奄一息地点了个蔬菜三明治,坐在一边就着白开水吃完了。
之后陆含谦都没有怎么再吃东西,奄奄一息地点了个蔬菜三明治,坐在一边就着白开水吃完了。
“我要把这家店买下来。”
陆含谦哽咽道:“把他们的川菜厨子全部辞掉,谁再加一个辣椒,就让他蘸着芥末酱吃生蒜。”
戴森哼哼着歌摆手道:“噢噢,不,陆,那是没有良心的企业家,我们不可以。”
“钱在我手上,我说可以就可以——”
陆含谦踩了戴森一脚,却刚撒完气,才反应过来林言坐在这里,有点尴尬地补充解释道:“当然,我是说着玩的......”
林言神色淡淡的,衬衣袖子挽了一道,恰好露出细瘦的手腕,在一个人安静地吃饭。
他对陆含谦的话没什么反应,似乎没听到。
陆含谦摸摸鼻子,没敢跟他搭话。
吃完饭后,陆含谦送林言回酒店。
原本林言想打出租,但是戴森喝了酒,又恰好公司和林言酒店的方向离得很近,就干脆邀请林言和他们一起回去。
上车之前,戴森悄悄拉着陆含谦凑在一边小声说:
“今晚你要是回来了,陆,你就浪费了我为你创造的机会。”
陆含谦给了他一下。
开了会儿,戴森果然很快就下去了,临走前还不忘朝陆含谦抛了个wink。
“......”
车厢里于是就剩下林言和陆含谦两个人,陆含谦简直握着方向盘的手心都在冒汗。
“......可以在前面停一下吗。”
正当陆含谦尴尬得要死的时候,林言突然出声道。
他闭着眼,眉头微微蹙着,似乎有些难受地说:“不好意思,我有点晕车。”
陆含谦一呆,立刻找地方停了,让林言下去。
林言是易晕车体质,也因为这个原因,他一直没学开车。
——“会为自己和他人的安全带来隐患。”
巴黎的夜有点降温,陆含谦带了件外衣下来,陪林言在路边站了会儿,然后慢慢朝酒店走。
两人都不说话的沉默中,陆含谦想起来很久以前,林言还没有和他摊牌的时候,有一次林言出门,没有带伞却正赶上下雨,他也是这样肩并着肩和林言一起慢慢往家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