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之年
“没文化,”徐明海自顾自地小声念叨,“那叫珍珠翡翠白玉汤!”
第9章 咖啡伴侣
大年初三,徐明海上午老老实实地蹲在家里写检查。吃过午饭,李艳东就逼着徐勇带着自己去领导家拜年串门,说趁着过节走动走动送送礼,为下一波分房做准备。俩人于是没带着徐明海,嘱咐了几句就走了。
徐明海见大人们终于没了影儿,马上就揣着从各处搜刮的大虾酥和话梅糖去找秋实。他一推东南屋的门,发现陈磊已经回来了,看样子也是刚进来,正在和周莺莺说话呢。
“干爹好,阿姨好,”徐明海叫完人便问,“果子呢?”
“刚吃完打卤面就跑了,不跟你在一起,那就在九爷那屋儿。”周莺莺说。
“什么时候果子跟九爷这么亲了?”陈磊纳闷,“我这才三天没回来。”
周莺莺解释:“老爷子那好像玩意儿挺多的,果子就喜欢去。”
“那我也去!”徐明海扭头就跑,却听见陈磊喊住了自己。他转身回去,只见陈磊拎出个礼盒来:“你上次不是说看广告想尝尝’雀巢咖啡’什么味儿吗?给你。”
“干爹您真牛!”徐明海接过这红彤彤的盒子,打开一看,一黑一白两个罐子,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洋气,总结起来就四个字:味道好极了。
“打哪儿弄来的啊?”除了广告里面,现实生活中徐明海只见过学校老师拿雀巢咖啡的玻璃瓶当过茶水缸子。
“给你就拿着,”陈磊笑骂道,“臭小子,天天瞎打听什么?”
“谢谢干爹!”徐明海拎着往外跑,耳朵后面还隐约听见陈磊跟周莺莺说:“给你带了件毛衣,广州货……”语气一下子就变得软绵绵的了,还有些结巴。
徐明海到了关九爷屋前咚咚敲了几下门就进去了,一看秋实果然坐在桌子旁边和九爷一起听话匣子呢。不过这回不是单口儿了,是甜脆圆润的京剧唱词。徐明海无心细听,只把礼盒搁在了桌子上,得意非凡道:“同志们,喝过咖啡吗?”
见秋实摇了摇脑袋,徐明海三下五除二就把咖啡罐子拧开了,然后递到秋实鼻子底下让他闻。
“哎哟,这可有年头儿没喝过了。”九爷搭茬。
徐明海看着关九爷脸上的皱纹,心想这咖啡不是传说中的高级进口货吗?我一个当代小学生还没喝过呢,您上哪儿喝去?
“您老喝过?”
“那是,”关九爷一仰脖,孩子气地说,“天津沦陷前,挨起士林喝的。”
徐明海觉得关九爷这会子可能又疯上了,起士林是什么?哪挨哪啊。这时,只见老爷子边说边站了起来,一转身,就从厨房里拎出个缠着塑料绳,被粉纸仔细包裹着的圆家伙。
“正好,”九爷笑眯眯的,“咱今儿就一锅烩了。”
“啊?!”徐明海吃了一惊,喊道,“蛋糕!”
蛋糕?秋实有点犯傻,他眼瞅着九爷将塑料绳解开,又伸手取下了一圈白色的,好像是塑料泡沫。
猝不及防的,秋实生命中第一个生日蛋糕就出现在眼前。
人造奶油特有的浓香瞬间迸发出来,一下子就把他俘虏了。秋实看着上面粉艳艳的立体花朵,绿油油的叶子,还有红颜色的“生日快乐”四个字,顿时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巨大快乐从心底喷涌出来,热乎乎的,瞬间就填满了全身。
“插蜡烛!”徐明海抓耳挠腮地从盒子里找出一包细细的蜡烛,然后分了八根出来,小心翼翼地插在了蛋糕上。
关九爷取了盒洋火儿,擦着后,用一双青筋纵横见皮不见肉的的手颤巍巍地护着火苗,把蜡烛挨个都点亮了。徐明海嗖地一下把窗户上的帘子拉上了,屋里瞬间黑了下来,一时间只见影烛光摇,温情脉脉。让秋实觉得眼前这一切只应该出现在电视里。
“果子快许愿!”徐明海撺掇他,“生日许愿最灵了!”
秋实有点懵:“我不知道许什么,你替我吧。”
徐明海摇头:“又不是我过生日。你闭上眼睛,把希望发生的事情放在心里念一遍,再吹蜡烛就行啦!”
秋实想了想,于是闭上了眼睛。长而浓黑的睫毛落了下来,在眼皮子下面轻轻抖动着。
当徐明海把“祝你生日快乐”荒腔走板地唱到第三遍的时候,秋实终于睁开了眼。
“你这个愿可真够长的,”徐明海抓着秋实的手说,“吹蜡烛!”俩人便同时鼓起腮帮子嘟起嘴,“呼”一下,只见火苗一阵东倒西歪,终于集体熄灭。
徐明海把窗帘拉开,然后把目光转移到秋实的脸上,只见一个全部舒展开来的上扬曲线支撑着秋实的嘴角,眼睛弯弯的,像是冬夜里的月牙儿。
于是徐明海就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惊呼道:“果子,你原来会乐啊?!”
九爷:“这怎么话儿说的?谁还不会乐啊?”
徐明海:“果子自打来那天起就没乐过,我还以为他得过小儿麻痹呢!”
“没听说过!“九爷一摆手,然后笑着冲着秋实说,“以后多乐,先把自己个儿骗过去,这日子也就不苦了。”
紧接着,三个人把蛋糕切了,九爷还让秋实还拿了块大的给当妈的送了过去。等秋实回来后,关九爷看着俩孩子吃得眉飞色舞的,也拿小勺挖了一口。细品之后一皱眉头,随即眼中便流露出怜意,自言自语道:“如今的孩子,是真没吃过好东西啊……”
徐明海和秋实不明就里地看着关九爷。
“你们管这……叫好吃啊?”
俩人糊着一嘴的奶油猛点头。
“哎……”关九爷仰天长叹。
徐明海觉得九爷太不知足了,问道:“难道有比奶油蛋糕还好吃的东西?”
“那是。过去北平城老饽饽铺里卖的’大小八件’、’百果花糕’、’八宝南糖’哪一样拿出来不比这好吃啊……”
关九爷吧嗒着嘴,扭身把水壶放在了炉子上开始烧水:“那时候的蛋糕啊,有油糕,槽子糕。起酥类的有桃酥、枣泥儿酥什么的。应季的点心就多了,四月开春儿吃藤萝饼、八月十五吃月饼、重阳吃花糕……”
徐明海和秋实边吃,边听着九爷嘴里这好多压根都不知道的吃食。水开了,关九爷拿礼盒里送的小勺?了一勺咖啡粉放进杯子里,热水一冲,香气四溢。
“那您最爱吃哪样?”秋实问。
“萨其马。”
“啊?萨其马我知道,那玩意儿根本咬不动!”徐明海现身说法,“上次去我奶奶家吃过一回,赶上我换牙,愣是把牙硌掉了。”
“过去的萨其马可不这样儿。讲究的是柔软香甜,入口即化。”九爷端起杯子,细细地喝了口冒着热气的咖啡,闭上眼回味道,“数北新桥的泰华斋做得最地道,不掉渣儿不粘牙,奶油味儿最浓。”
“那地方现在还有吗?”徐明海学着九爷的样子也往自己和秋实的杯子里?咖啡、倒热水。
“没啦,什么都没啦,”关九爷睁开眼,笑道,“终究是到头一梦,万境皆空。”
徐明海这时也端起了杯子,豪气千云地就把这褐色液体倒进了嘴里,咽下去后的下一秒就发出惨叫:“啊!!!”
这动静吓得秋实一哆嗦,赶紧把手里的杯子放下了。
“太难喝了!”徐明海赶紧吃了两口蛋糕试图把嘴里的苦劲儿压下去,他哭丧着脸说,“这是电视广告里的那个雀巢咖啡?!这不是我感冒时候我妈给我熬的中药汤子吗?板蓝根都比这个好喝!”
关九爷在一旁捡乐儿,也不说话,只看着俩小的。
徐明海觉得自己上当了,就这玩意儿还好意思标榜自己“味道好极了”?这不是赤.裸裸地欺骗中国人民的感情吗?他看着秋实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果子,你要不也来一口吧,陪哥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