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之年
可再怎么样,有想要东西可以跟大人说,不能自己偷摸就把压岁钱“眯”了。小时偷针大时偷金,现在就雁过拔毛以后还得了?于是李艳东直接把徐明海的行为定性成了“贪污”,非要好好教育教育他。
她这次特地躲开徐明海的脑袋,只拿着笤帚往他屁股上打。可屁股上肉再厚挨打照样也疼,徐明海就这么被揍得满院子乱跑,吱哇乱叫。
这厢,秋实隔着窗户上的玻璃看见鸡飞狗跳的这一幕就往外跑,结果被自己妈一把按在了椅子上。
周莺莺心想教育孩子这事儿,各家有各家的道理,外人没法插手。可她看着儿子干净透亮的一双眼睛,却怎么都没办法把“少管闲事”四个字说出口。母子俩能在院子里安生地住下来,她眼瞅着秋实心里那颗冰球化了似的一天天开心起来,哪一样不是因为别人“多管了闲事”?
徐明海这会儿本来已经把李艳东遛得没力气跑了,心下正得意。谁想自己大意失荆州,脚下一拌蒜,直接来了个平沙落雁式,噗通就坐在了地上。
“败家玩意儿!衣服都脏了!”李艳东嗷的一嗓子,“赶紧给我起来!”
徐明海便用脚后跟猛地一蹬地想站起来,谁知新买的鞋子不跟脚,那只藏蓝色的棉窝啪叽就掉了。这么一来,被徐明海踩在脚下的人民代表们可算是重见了天日。
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李艳东本来累得气喘吁吁大脑供氧不足,都打算不再追究了,也没准真是徐明海弄丢了,或者自己算错了。没想到突然间人赃俱获,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这下真动了气,再也不留情,弯腰扬手只听见“啪”一声,一个牟足了劲的巴掌就落到了徐明海的脸上。而徐明海这时早已忘了秋实传授过的“抽风”诀窍,他当场愣在了原地,脸上火辣辣的疼里掺杂一股巨大的屈辱感。
“叫你偷钱!叫你说瞎话!叫你不学好!”气头上的李艳东起身高举笤帚就往徐明海身上打去。
而这时候,徐明海反倒不高声惨叫了,而是一声不吭地生生受着李艳东的打。
在打到不知道第几下的时候,只见一道影子箭一般窜了过来,直接扑在了徐明海的身上。李艳东定睛一看,居然是秋实那小兔崽子!他瞪着两只狼似的眼珠子看着自己,一不要求饶二不卖乖,脸上连一丝惧色都无,只把大他一号的徐明海护在后面。“周莺莺!管管你们家孩子!”李艳东不能真拿着笤帚往秋实身上招呼,只掉头找孩儿他娘说理。
“管不了,”周莺莺愣是连屋门都没出,“我们家没有大正月里打孩子的讲儿!”
这下改李艳东下不来台了,她举着笤帚对着俩孩子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行了行了,小海知道错了!”徐勇见缝插针,赶紧弯腰捡起钱来,然后死命拽着媳妇往回走。李艳东这会儿也觉得光天化日的拿巴掌抽徐明海有点过了,不由得悲从中来。她把笤帚狠狠地扔去一旁,边走边抽泣道:“我这是图什么啊我?不光是为了这十块钱。孩子不管不行啊,以后长大了怎么办?”
“那你好好跟孩子说……”
“好好说管用吗?!跟你一德行,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徐勇只好另辟蹊径给李艳东宽心:“你也太上纲上线了,贪污犯是想干就能干的吗?咱俩生出来的儿子有那个脑瓜子吗?”
“徐明海,今天的事儿你自我反省!然后写800字检查!”李艳东扭头嚎了一嗓子,然后掀开门帘儿,和徐勇走了进去。
这时周莺莺方才出来,把俩泥猴儿似的孩子从地上?起来,领着带到了屋里。找了条毛巾,把俩人身上的土都掸干净了。徐明海低着头白着一张脸,当着大伙的面被揍了屁股和被抽了嘴巴,那感觉完全不一样。
“你妈也是恨铁不成钢,”周莺莺叹了口气,看着徐明海脸上浮现出五个手指印,尝试跟孩子讲道理,“别因为这个记恨她,小海。这事儿搁阿姨身上,阿姨也得生气。”
“嗯……”徐明海喃喃的,双眼无神,“反正就是欺负我是孩子呗,总有我长大了自己挣钱自己花的日子。”
“十块钱不少了,”周莺莺问,“你到底拿钱要干嘛?小海。”
徐明海没说话,只咬着嘴唇,神情倒是有点像秋实了。周莺莺见徐明海不说,也就不再问了,到底不是自家孩子,这尺度太难拿捏。
“妈,我想吃排叉儿。”秋实这时说。
周莺莺看了他俩一眼,转身去厨房炸排叉去了。秋实便拉着残兵败将往外走。
“干嘛?”
“找九爷。”
“疯啦?”徐明海抓住秋实,“找他干嘛?”
秋实不说话,只把人推到了隔壁的屋子口,敲了敲,门就开了。
“哎呦喂,”关九爷看着脸上顶着个大掌印的徐明海,笑着说,“稀客嘿。”
徐明海挺紧张,盯了关九爷的眼睛半天才敢抬腿跟着秋实往屋子里走。
“你说你跟你妈见天天儿的闹什么呐这是?多咱见了,都你死我活的。”
徐明海无言以对。
“九爷。”秋实冲着老爷子指了指徐明海左半边脸。
“小果子,你倒会找人,坐吧。”
九爷说完就去了厨房,然后拿出个鸡蛋来。他用小锅接水煮熟了,剥了皮拿了块干净纱布包好,吩咐道:“搁脸上滚,消肿化瘀。”
秋实于是把鸡蛋接过去,放在徐明海的脸颊上轻轻滚动。
“你到底要钱想买什么呀?我瞅着这满大街,现如今就没有个正经东西。”九爷坐回到椅子上,拿起杯子来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热茶。茉莉花特有的味道弥漫开来,清香扑鼻。
徐明海看着眼前这一老一小,半天才嘟囔道:“想给果子买个生日蛋糕。”
秋实拿着鸡蛋的手顿时停了下来,他近距离地看着徐明海,一脑门子问号。
“你刚来的那天不是说了吗?过了初二就八岁啦,那不就是明天的生日吗?”徐明海刚咧嘴一笑,结果牵扯到面部神经,立刻就哎呦上了。
“嗯,有情有义,是条汉子。”九爷听了眯着眼挺高兴的样子,“戏要是这么一唱就好看了。”
“不过还是失败了,”徐明海扼腕,“整个儿一窝头翻个儿。”
秋实没吃过生日蛋糕,也不太懂这个东西背后所代表的意义。他于看着徐明海说,不解的问:“为什么要吃蛋糕?”
“过生日都吃!比麦丽素还好吃呢!”徐明海接过鸡蛋自己在脸上滚着,觉得挺舒服,“可要是等我过生日那天才吃上,都猴年马月了。”
猴年马月,对小孩子来说简直比一辈子都长,决计等不了那么久。
秋实看着徐明海,徐明海低头只顾滚鸡蛋,两厢无言。
“得啦,别惦记那玩意儿啦。”九爷不知道打哪搬来个话匣子,然后新拿出俩杯子,拿俩小的当大人似的也给他们倒上了茶,“咱听段儿单口儿吧,转移转移注意力。”
一阵窸窸窣窣的电流声后,人声渐起:“哎,今天我说的这段单口相声啊,这可不是现在的事情。多咱的事情呢?反正这个离现在也不算远,才六百多年……”
俩人喜欢看小人儿书,自然也喜欢听故事。他们随即便把“蛋糕”俩字抛去了脑后,人五人六地也学着九爷翘着二郎腿端杯子喝着茶,仔细地听着话匣子里这鼻音有点重,莫名就流露出喜感的声音。
而当徐明海听到“这县官跪在那儿,好家伙,磕头犹如鸡奔碎米,哆嗦得就跟蝎了虎子吃烟袋油子似的。”直接哈哈哈哈地笑出了声,脸上也就不那么疼了。
一下午就这么混过来了,再不乐意,头晚饭前徐明海也得回家。他垂头丧气地进了门,徐勇见了赶紧说:“儿子,过来吃饭!”
“还有脸吃饭?”李艳东没好气,“喝刷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