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往事
程景森将他搂紧,“你还小,不要动辄提人性。
人性就像深渊,越靠近越不能直视。”
尹寒看着他,“我没有认识你之前,以为你只是一个胡作非为、仗势欺人的黑道继承人。”
可是当程景森讲出人性像深渊这种话时,尹寒倏然想起林湖山在博物馆里的那句话——很多人都不是表面看来的样子。
他觉得程景森尤其是。
程景森淡笑问他,“你知道陈瑜和我睡过吗?”尹寒愣住,心里突然一扎,“......不知道。”
“那时我刚满十五岁,陈瑜在我的饮料里下了药,于是我的第一次是和她做的。”
程景森略微抬头,看着怀中难掩惊愕的少年,继续道,“程琅不是我的生父。
我母亲背着他和保镖偷情,才有了我,程琅一直被蒙在鼓里。
到我十五岁那年,母亲受不了他的独裁专制,准备和保镖私奔。
逃走的前一夜把我叫到身边,恳请我留下,说她只会带走妹妹吉泽尔。
因为我是琅帮的继承人,只要我留在帮里,我父亲就会放她一条生路。”
“我答应了她。
只愿她带着吉泽尔从此平安自由。”
“可惜他们在十个月后,被我父亲的手下找到了。
我母亲、吉泽尔,还有那个保镖,都在乱战之中遭到枪杀。
接着程琅对我做了亲子鉴定,发觉我和他没有血缘,我也是那时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更讽刺的是,吉泽尔却是程琅的亲生女儿。”
“中国有句古话是怎么说的,狸猫换了太子,是吗?我并不是众人口中的黑道太子,只是一个偷情后的产物。”
“程琅派人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却把一个毫无血缘的儿子养大了。
对他这样一个叱咤风云的黑帮老大而言,该是多大的侮辱?他出于面子,不能对外声张,于是我成了他发泄愤怒的唯一途径。”
-上下六百平的别墅,仿佛一座冰冷而沉重的碑,压在无边夜色之上。
程景森身着一袭肃杀黑衣,冷白的脸上波澜不惊。
他的生父生母都被名义上的父亲杀了,后来他杀掉名义上的父亲,到如今那个和程琅睡过又和他睡过的情人,也已长眠于地下。
他听闻过他们的死讯,出席过他们的葬礼。
生死最终抵消一切仇恨。
尽管双手沾满鲜血,但他是那个唯一活下来的人。
尹寒听着他以寥寥数语将前尘带过,一时只觉痛不可当。
他抬手从程景森的侧脸抚过,“Sean,我很抱歉......”原来这是一段全员恶人的往事。
下药的情人因爱生恨,暴戾的男人屠杀骨肉,出轨的女人自私薄情......没有一个心存善念。
可是承受恶果的,却是手无寸铁的少年。
无论是Sean程景森,抑或Giselle吉泽尔,他们都被万丈命运毫不留情地推到了深渊的边缘。
跌落死去的人,已经无法挽回;苟延活着的,却要一次一次地经受凌迟。
程景森叹了一口气,“小寒,你为什么要问呢?”说着,拿过那只抚在自己脸上的手,放在唇边一吻。
他们之间大都是灼热的缠绵,这一次的触碰却冰凉、浅淡,没有温度。
“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魔。
你不应该把它放出来。”
话音落下,程景森倏然将他抱起。
尹寒心里猛地一沉,视线虚虚环顾,“徐妈......她们呢?”“我给她和玛姬放假一周,只要每天轮流来这里工作两小时。”
为什么要放假?尹寒不敢再问。
伴在程景森身边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想要直接求饶。
男人看着他微颤的长睫,问,“害怕么?”尹寒点了一下头,没有发出声音。
“我给过你机会,是吗?”程景森又问,眼底竟似泛起一抹温柔。
第一次,他同意放他走,他选择留下。
第二次,他让他换一个生日愿望,他执意不改。
第三次,他劝他不要重返唐人街,他却又一次孤行违逆。
尹寒说,“程先生给过我退路,可惜我是那个执迷不悟的人。”
程景森抱着他穿过书房,将他放在卧室床上,欺身压近他,“你不是执迷不悟,而是太恨我。”
尹寒抬眼对他对视,喉间干涩难咽,讲不出“原谅”二字。
程景森看进他眼底,沉声道,“我隐忍三年最终杀了程琅。
你呢,你要忍多久,才会对我动手?”尹寒心跳愈快,从裤兜里摸出那支U盘,递到程景森面前,“我本来想在你回来之前,把这个原件毁掉......”他不可能屈身求他,更不可能说出“放过彼此”一类的话。
他们之间种种爱恨纠缠,也曾无数次午夜痴缠,终究不是虚妄无情。
他只能告诉他,自己没有想过在他的陈年痛处再洒一把盐。
程景森伸手握住他的面颊,将他压倒,“太晚了,小寒。
心魔这种东西一旦放出来,就收不回去。”
说着,推抵着他,将他直接拖到床头,另只手拉开一旁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副手铐。
金属器具在暗室里发出冷厉的声响。
尹寒头皮发麻,挣扎要逃,却被程景森紧紧扣住,单只手铐搭上他的手腕,又在从镂空床头绕过,将他的另只手也铐入其中。
“你这么不听话,我只能再把你看紧一点,对吗?”程景森又从抽屉里摸出另一个小巧器物,尹寒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下颌已被男人钳住。
一根冰冷的针旋即贴在他左耳垂上。
他立刻明白过来,这是一把耳钉枪。
“Sean…!Sean,住手!”他话音未落,尖锐银针已从他耳垂穿过,发出刺破血肉的一声闷响。
尹寒咬牙不吭,扣在手铐里的两手却已攥紧成拳。
针尖随之退出,程景森拿起一个坠有黑石的银环慢慢穿过流血不止的耳洞。
“这里面有为你订制的定位系统,以后你戴着它,我不会担心你再走丢了。”
程景森薄唇勾着笑,视线盯住他。
少年微微喘着气,细白脸颊的一侧沾上了丝缕血痕。
就这样一点浮动的腥味,却仿佛一记强力催化剂,迅速引起另个人嗜血的本能,那两只褐色的瞳孔染上幽深暗色,眼底尚存的一抹温柔也褪尽了。
“尹寒,我的故事还没讲完。
程琅对我做的远不止录音里那一点,既然你想知道,我们就继续吧。”
他的一只手轻轻揉着少年微颤的唇,另只手里拿起了一根针管。
第30章
“原来你早有准备……”尹寒面对近在咫尺的注射器,惊恐之下,眼尾反倒弯出一抹笑意。
这处床头柜的抽屉,此前他也开过多次,里面除了润滑油和避孕套,并无他物。
如今却好像宝箱一样变出手铐、耳钉枪甚至针筒,想必是自己离开画室之前,程景森已在屋内备好了一切。
——只等他自投罗网。
程景森放缓声音,“既然害怕,怎么不求饶?”尹寒也轻声回问,“求饶对程先生有用么?”男人沉眼看他,“没用。”
少年回以直视,“......那就不求了。”
尹寒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后悔这时的嘴硬。
他本已处于以卵击石的劣势,更不该生出负隅顽抗的勇气。
程景森或许不会因他放低姿态而心软,却会因他的倔强而变本加厉地折磨。
男人眼中滑过一道奇异的光,“宝贝,这一身傲骨太令我惊讶了。”
少年眼尾那点虚浮的笑已经难以为继,面上强作的镇定也几乎演到了极限。
“程先生、给个痛快吧。”
他说完,抿紧双唇,等着尖针扎下。
程景森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别急,我们还有一个星期......既然不屑于求我,正好让我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这听似平淡的一句,却让尹寒再也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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