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暗行动
宽敞的办公大厅里只剩下了我和齐锐,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我心想要不要再和他谈谈,说我离开南西就行了,他的职位高,没必要这么牺牲自己,但又寻思找人谈话不该是教导员的工作么,我主动算怎么回事啊?
心里正愁着,手边的对讲机突然响起,就听杜刚在另一头呼叫:“南西路上有人飙车!撞伤两人,火速增员,火速增员!”
与此同时,齐锐也收到了消息,从办公室内快步走出。我和他对视一眼,立刻一同向外跑,出了办公大厅。齐锐上了警车,我迟疑了一下,随即戴上头盔,骑上了一辆摩托。先前杜刚没有讲清是什么车辆在飙车,要是汽车还好说,换是摩托的话,一旦钻入巷子追起来就相当不便。
抵达南西路时,120车辆也已赶到,几辆车的顶灯同时闪烁,人的神经也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现场有两个人横躺在地,一个巡警和一个年轻女人,那女人还是个孕妇,医生上前一托,就见她小腹处涌出大量血浆,隐约看见里面还夹着一只小小的手……
杜刚正在联系交警支队,反复道:“现有一部异地牌照的三菱跑车,自南西路由西向东逃逸,请马上拦截!”
我一听他这话顿时冒火:“异地牌照?车牌号是多少?三菱的什么车型?颜色是什么?”
杜刚放下对讲机,指了指被抬上救护车的巡警:“我出警回来,这里就撞上了,我也没看到那部车,这些信息都是那个同事回忆的。”
“操!往东逃逸,你把我们叫来这里干嘛?”我重新扣上头盔准备去追。
“先别急。”齐锐下车叫住我,“你看看这地上,保险杠都撞掉了,开在路面上很快就会被拦截,这附近有几个非法改装点,先到那里去看看。”他接着又吩咐杜刚:“你跟着救护车,把伤员送到医院,设法联系家属,有情况再及时向我汇报。”
“是。”杜刚抬手敬礼。
齐锐重新坐回警车,调转车头驶离,我在后紧紧跟着。
开出不到两公里,忽听前方一阵警笛轰鸣,齐锐侧头对窗外的我说:“不用过去了,前面那么大的排场,嫌疑人不会送上门等着被抓。”说着,他车头一转,又向一条小路驶去。
我跟着他在附近绕了几圈,正愁没有进展,突然,一部黑C牌照的蓝色三菱驶入了视线,那司机一见警灯,顿时加速,疯狂逃逸,转眼就把路口一辆直行的汽车撞了个90度大转弯。
我低骂一句,加速追去。
“孟然,别追了!”齐锐跟了上来,“车牌我已经记下了,让交警设路障围堵吧。”
我没去理他,继续猛追,先前那孕妇身上的大片鲜红始终弥漫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
就在这时,前方路口又出现了一辆警用摩托,那伙计应是在这片巡逻,看到有车辆超速行驶,便站到路中央,示意跑车停下。可三菱车见状,却丝毫没有刹车的意思,反而加速冲去!
“危险!让开!”我高喊,却惟时已晚,眼睁睁看着那辆跑车横冲而去,把前方的巡警顶出几米远。
撞击过后,三菱司机还不死心,又猛地回打方向,强行调头,冲我迎面开来。我强拧刹车,眼看就要和它撞上,抢先一步跳下车,飞跌在地,滚了几圈。人还没来得及站稳,又听“轰”的一声,我猛地抬头,发现那辆疯狂的跑车被我躲过后,又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后方齐锐的警车。
“齐锐——”
我大叫一声,就见飞弹出的安全气囊一下子淹没了齐锐的身影。我跌跌撞撞地跑去,却不敢去拉车门。
手机铃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响起,我木讷地接了电话,俞宁的声音低低传来,他问:“在干嘛呢,值班困不困啊?”
我大口呼吸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像是听出我的反常,也开始焦急起来:“孟孟,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天空似乎下起了小雨,俞宁的声音还在我耳边响,他焦急地问:“你怎么不说话?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我闯祸了……我把政委给坑了……”
之后,俞宁还说了些什么,我完全没有听清,只记得不出几分钟,大批警车纷拥而至,接着是消防、救护。许所长连夜赶到,还有前来增员的一干同事,连管户籍的女警也被临时叫来,安抚伤员家属。
肇事司机从跑车里被抬出时,那小子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是人大代表的家属啊!”
“去你妈的人大代表!”
人群中,不知谁咒骂了一句。
许所长走来,拍拍我的肩:“现在已经有五人送医,其中包括两个民警。在医院的同事来过电话了,齐锐没什么大碍,你也别有太大心理压力,去看看他吧。”
“是我……是我坚持要追的,教导员已经说让交警设路障了……”我低下头,“许所,我请求上级处分。”
“齐锐已经把笔录做完了。”许所长把我拉到一边,低声说:“这个案子分局会派专案组来调查,我们所牺牲一个就够了!你别不该交待的瞎交待,听到没有?齐锐有后台撑着,可以酌情处理,但没人可以保住你!懂不懂?”
我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孟然!”许所低吼一声,“我现在命令你,代表南西所去医院探望教导员,然后回所里继续值班,听到没有?”
“是。”我向所长敬礼,失魂落魄地扶起摩托车,向医院驶去。
配合着我郁闷的心情,天空小雨绵绵,我抱着头盔走进医院时,看到杜刚正忙着和伤者家属交涉。
一见又有警察赶到,家属们向我围拢过来,追问肇事司机的情况,我随口应付:“会有专人替你们解决的,别急别急。”随后,又费力地挤到杜刚身边问:“政委在哪里?”
“在输液室,软组织挫伤。”杜刚看到我脸上的擦伤,怒道:“你也挂彩了?操!这帮孙子!刚刚交警队那边来消息了,另一个飙车的也给抓到了,要落到我手里,非给他们好看不可!”
“行了,还有家属在呢。”我劝了他一句,便朝输液室走去,到了门口,深吸一口气才走了进去。
齐锐像是刚输液完毕,正摁着手背上的针口,坐在座椅上闭目养神。我坐到他对面,把头盔放到一边,咳嗽了一声,齐锐睁开眼,看到是我便问:“专案组的人找你谈过话了吗?”
我摇头:“还没有。”
“哦。”他松开摁着的右手,拿起藏蓝色的制服穿上身:“他们来找你的时候,你就说是跟在我车子后面追截的嫌疑人。”
“可是……”我打断他的话,“这不是颠倒黑白么?你已经叫我别追了,是我缺乏经验坚持拦截才导致嫌疑人撞上那个交警,才会害你受伤的。”
“没有必要,孟然。我已经和刑队的人这么说了,要是你口供不一致,难道要我翻供?”齐锐看着我,“你做民警也快三年了,公检法三道,过一道录一次口供,但一个案子的口供只有最初那次才最具价值,最值得被当成证据。”
“可……这事闹得这么大会牵连到你的。”我站起身来,压低了声音说。
“我不在乎。”齐锐扯出一抹笑,“降职?裁薪?通报批评还是减工作评分?对我来说都不是问题,我们在警校就认识了,你知道我从不在乎这些行政处罚。”
出生于高官之家的齐锐,自小便根正苗红。他的父亲更是位高权重,位列黄江市的金字塔顶端。
真正的权力是控制着所有的所有,这其中当然包括你和我,在这个巨大得看不到头和尾的权力轮轴上,我们太过渺小,渺小得连一滴机油也算不上。所以,我们感觉不到任何压力,我们觉得天高云阔。
然而齐锐却不是,他已被安排走上一条通往城堡的大道,或许他想要停下,却不受自我控制,一步步向前迈去,平步青云,卷入旋涡。做警察是我的理想,可他却是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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