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家南狮,师哥师弟
伏城赶紧停住,没想到狮子张动作这样快, 已经在描狮子了。“您这是……开始画了?”
“画?没有叫画狮的, 这一步叫写狮!现在开始上色都算慢了。”张一柳慢慢地说, 手中一杆毛笔,蘸取红色颜料从狮眼细微处勾勒,一笔促成,“现成买的颜料不好, 这是我亲手调的,带到南方去, 绝不和他们的狮子撞了颜色。”
“撞就撞, 大家不都是红黄蓝绿黑吗?”伏城和师弟们像进了玩具房的小孩子,东摸西看,“邱离, 青让,你们快看,这狮子好小啊!”
邱离和青让全是书香门第,哪见过这些。“这个好,这个就手掌大, 可是花纹和细毛全做出来了。”
“没见过世面的小狗崽子, 这就新鲜了?”张一柳手眼不离彩绘,“你们掀开狮子头,再看看。”
伏城不敢动这小玩意儿,工艺品似的。狮子越小越难做,因为都是用竹篾当原料,大小决定了竹篾的粗细薄厚。这样小的狮子, 用的竹篾大概和牙签差不多。可是当他慢慢揭开狮头,竟然发现底下有人。
是用竹子扎出来的两个小人,穿着布娃娃衣服规格的南狮服。
“这是!”伏城惊叹了,“这个……你做的啊?”
“废话!”张一柳把毛笔撂下,用新的一杆去蘸白色颜料,“这还是我20年前做的呢,做它的时候,你们还没投胎,六道轮回里瞎转呢。”
“我们不轮回。”邱离碰了碰那个小竹人,“我们是爸妈爱情的结晶,我们讲究科学。要不是让让性别生错,我们将来可是要领证的。”
“你小心点,别给弄坏了。”青让提醒这个粗心大意的娃娃亲对象,“张师傅,您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要是没有,我们想先走。”
伏城蹭到张一柳身边。“用不用我帮你描画?”
“嚯,可不敢用你。这一点一线,一笔一划,都是有心思的。再说你会写狮吗?你画出来的花纹稍稍细幼一笔,外行就把佛山狮当作香港狮头了。我写了上万个狮子头,每个都不一样,就算做孝狮也没有重合的图案编排。狮鼻画焰火虹光,额头有天地星,金色剑纹、红色刀纹、黑色矛纹,每一个都不一样。等我做好黑张飞,那绝对是最凶的一头。”
伏城摸着色彩斑斓的颜料,弄了一手颜色。“这狮子……怎么做凶猛?”
“当然行。”张一柳拿出看家本事,“张飞狮的牙,每一颗都做成立体,绒球的部位要选好,眼睫毛,就是内行俗称的牙刷毛,每一根都要亲自挑选硬鱼线来做。算了,你听不懂,做出来吓死你。”
伏城一个我才不信的眼神过去。“行,我一定扛着你的狮头上高桩。”
“什么?”张一柳手下一顿,“你们……不是传统套路?要上桩?”
伏城、邱离和青让同时点头。
“诶呀!你们几个小王八羔子不早说。”张一柳狂抚胸口,“好在来得及,好在来得及啊!上桩的狮头和平地不一样,重量要轻许多的。你们这……滚滚滚,赶紧走,我做狮子最烦旁边有人!钱在抽屉里,拿上赶紧滚吧。”
终于可以滚了,伏城开开心心去打抽屉,果真躺着几张百元大钞。也不知道够不够,拿上再说。离开小院,他带着两个师弟往大马路狂奔,年底人少,灰扑扑的路面只剩这3个高中生,你打我笑着找出租车。
等了半天也没有司机愿意接单,伏城只好带他们去挤公交。别看同样是学舞狮,邱离青让家庭条件好,没怎么坐过大公交呢,伏城上了车又给他们挤座位,往家的方向驶去。
回家去,伏城靠着车窗,给师弟们讲坐公交车怎么刷卡怎么抢座,笑容和路边张灯结彩的花灯树一样灿烂。
他要去买灯,北方人过春节都讲究正月十五看花灯,离家不远有工艺品长廊,有灯。
小时候买不起,还想要,现在赚钱了,再加上以前出狮攒下来的几百块,刚刚好。快到站之前,他发微信问师哥什么时候回家,师哥说很快就到。
很快就好,一下车,3个高中生撒开长腿,带有少年人的运动莽劲儿往前冲,跑着跑着还互相拿书包互抡。习惯了,师兄弟从小到大都是这样闹着玩儿的,谁想到闹着闹着就长大了,从一个个小豆丁变成能撑起伏家班的舞狮人。
“快快快!”伏城第一个跑到店面,“师哥说快到家了,邱离你订蛋糕没有?”
“订了,我办事你放心。”邱离拉开门跟进去。
青让来关门。“我也订了一个,因为邱离办事我真不放心。”
“滚!”邱离回身一拳。
工艺品长廊马上要关张,因为生意冷淡,支付不起越来越贵的房租。伏城往前跑,拐弯,好久没来可是长廊已经空了一半,剩下的十几家也挂出清仓在即疯狂甩卖的牌子。怎么了?大家都是怎么了?小时候这里明明很热闹,怎么自己长大了,大家就要离开了?
他冲到花灯店里,呼呼喘气还不忘找老板。“灯!我、我灯呢?”
老板正在锁展柜。“呦,你们啊,怎么今天来了?过完年我就不干了,回老家了。”
“怎么说走就走啊?”邱离满屋乱转,帮伏城找,“以后还回来吗?”
“不回来了,一个月卖不出十几盏,付不起门店钱。”老板笑着说,“不过你那个灯,今天卖出去了,真不巧,就在一刻钟前。我店里伙计卖的,说是个小伙子来买。”
“什么!”伏城一愣,兴奋感瞬间凝固,“我灯……你给卖了?”
“不是我卖的啊,你说你喜欢,我可给你留了好几年,对不住啊。”老板不徐不疾地锁柜台,如同锁了一个又一个工匠的心血,“你给我留个地址吧,那个灯要订做的,1个月做好我给你快递。”
伏城脸上还是那个表情,嘴角翘起的弧度还在,落寞地摇了摇手。“不用了。不用了。”
说完,他转过身:“邱离青让,走吧,去给师哥取蛋糕。”
青让一点都不意外伏城的反应,那个灯,他看上好几年了。花灯是全手工制作,一点点的小玩意儿就要上千块,伏城喜欢,时不时跑过来看一眼,想要。蒋白要给他买,他不要,说不想花大人的钱。
蒋白临去深圳那年,说春节回来给伏城过生日,买灯送给他。不知道为什么,师哥没回来,又说中考后补上这份礼物。
“唉,算了,你和那灯没缘分。”邱离拍了拍他,“要不然……咱们让店主联系工匠,再给你做一个?”
伏城疲惫地笑了笑,抬胳膊摇手的力气都用光。“没事,算了。卖了就卖了吧。”
离开工艺品长廊,3个人的热情也没了,蔫头耷脑往蛋糕店走。邱离订了一个,青让也订了一个,一行人又蔫头耷脑往伏城家的方向走。
“不是吧?”邱离先发现的,“下雪了?”
雪?没这么巧吧?伏城抬起头,一大片雪花落他鼻尖上,随即而来的雪花片纷纷落下,在他脸颊、嘴唇、眉梢上融化。雪最初很小,像带点害羞的孩子,得到了充分游玩的资格后狂落,几分钟落湿了他们的发梢。
“走吧。”伏城抹了抹脸,地面全湿,路灯下的雪花像白沙子。他头也不回往家走,很累了,想要去找师哥抱一抱。
这些年自己一个人,真累啊。
再过一个拐角就到楼下,伏城路过小卖部,买一包烟,刚要把烟盒揣进口袋里,慢慢得停住了。
不远处有一个人,还有一点光。
蒋白正在喂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天生和小动物不合,连流浪猫都不靠近,小鱼干扔远了才吃。他听到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有人跑着过来,随身一转看到自己3个师弟,邱离和青让手里各拎着蛋糕盒。
伏城手里却捏着一包烟。
伏城跑得像被谁猛推一把,错愕地揉了揉眼。雪花哗哗哗地穿过他们间隔的距离,像下了很长一场雪,下了14年,一下子把他们下大了,从4岁,到18。